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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时间 ...

  •   聂萨克失踪了。
      而且这还是最好的结果。

      大半个月前,学校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袭击。谁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然而这次,王莲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把真相隐藏起来,而是毫不掩饰地,让一片废墟展现在人们面前。同时毫无疑问地,连续几天都登上了各大媒体的头条。
      “XX中学突发灾难性爆炸事件”——没有人知道原因,对外只能宣称是爆炸。被组织起来的专家们在废墟中穿梭了半个月,也没找到半点线索。而另一件事,却是他们没有能力掩盖的:
      “无一人生还。”
      除了偶尔一两个请假的,其余所有学生和教职工都被困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承受着异物的侵袭。上千个家庭在短短几十分钟内变得支离破碎。
      痛心疾首的亲属们匆匆赶到事发地点,疯了似的在废墟中挖刨,试图找到他们的尸体,哪怕只有一部分。但现实是,除了废墟就只有废墟。别说是尸体,就连一根草也看不到。
      作为一个诡异的灾难发生地,这个学校在各种有来头没来头的传言中变得越发的恐怖,结果就是原址被进一步封锁,再也没有人敢涉足此地。

      爆炸发生后,天空云昏迷了整整七天,然后才稍稍恢复意识。至于能下地走路,不知又该是多少天之后的事了。
      云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小萨!”
      “他没在这里。”床边,银发的盲眼青年静静地守着云。
      女孩躺在床上,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在家里,床边是天空月,便自言自语了一句:“它疯了……”
      “我们没办法阻止。”银发青年补充道,又无可奈何地接着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相信了它。”
      “小萨呢?”再一次提到聂萨克,云希望哥哥能回答她的问题,“他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了?”
      “……”
      月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在犹豫,似乎觉得真相会让她受不了。可是,虽然不能用眼睛看到云急切的表情,天空月灵敏的听觉也能感受到她万分期待的心情。
      终于,他开口了:“聂萨克,不见了。他把你送回来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
      云受了惊,一瞬间想坐起来,可惜力不从心,又倒了下去。
      “放心,没有他的死讯。”天空月语气平和。他能告诉她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那你知道他在哪里吗?”云不甘心,继续追问,但等来的只是银发青年轻轻摇了摇头。
      云很失望,把头扭了过去,默默望着天花板,发呆。

      被允许出门后,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本想聂萨克的住处,去看看那里有没有他这几天呆过的迹象。
      她没有钥匙,只能站在对面的楼上远远地往窗户里望,正好能看见他的卧室。
      窗户还掩着,没锁;床上,被子被随意地扔在一旁;书桌上,杂乱地散着几张纸;电脑关着,插头并没有拔掉。看不出是有过准备才离开,而是走得匆忙,突然就再也没回过这里来。
      这样的场景让云撇下了眉毛,轻轻叹了口气,失落感越来越强。

      有没有可能聂萨克已经遇难了呢?
      之所以说“无一人生还”,是因为从档案库里找来的一份学生和教职工名单,死者的亲属陆陆续续地签上了名字。云的入学档案并不在那里,所以名单上根本没有她的名字。至于聂萨克……虽然没有任何人来确认他的死亡,但是在哪之后除了天空月以外也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看见那么惨烈的事发现场,谁还会相信废墟之中能走出幸存者呢?
      失踪得非常彻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天还太早,云不想回家,于是返回玉波公园转悠了一圈,最终来到一家名叫“Shining Star”的酒吧里。
      天空家一共有四个人:天空阳、天空月、天空云和天空星。天空星是家里的大姐,但是跟其他人并不很亲密,经常在外面,很少回家,所以也很少跟兄弟姐妹们有交流。但这个妖娆的女人一直在好好经营自己的酒吧,比起天空阳和天空月两个从外表上看就很奇怪的家伙,她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作为一个酒吧老板的话。
      晚上的“Shining Star”是酒吧,而白天,干脆就把它做成了一间水吧。
      云坐在吧台前,一边用力吮吸着橘子汁,一边跟姐姐聊天。
      “他不见了。”
      云有些难过,断断续续地给星讲述了那天的事。从一切的起因——伪装成叶依茗的叛徒露出了真实面目,到事件的终结——花蕾爆炸,整个学校完全被毁坏。
      云至今感到莫名其妙的后悔。当初,是不是再坚持一下,就可以看到聂萨克的去向了呢?但是她实在坚持不了了。对于其他人来说,一旦被那红色的液体沾染,身体就会立刻被破坏,却不知为什么,红水伤不了天空云,只会让她突然发高烧,变得虚弱无比,虽然因此昏迷了整整一周,但跟那些不幸被吞噬的人们来说,她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早在事情发生后不久,天空星就已经知道了详细的内容,根本不需要云再来告诉她。不过要是倾听能让妹妹感觉好一点的话,她不介意耐心当个听众。
      云的心情非常不好,这是一个突然跟恋人失去联系的少女自然会产生的焦虑,但云的内心似乎还隐含着另一种特殊的担忧:
      “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啊……”女孩无力地趴在吧台上,把脸埋在臂弯里,弱弱地说。
      星给她添了点饮料,很随意地问了一句:“你是真的喜欢上聂萨克了?”
      云一动不动。
      星转过身,一边忙自己的,一边继续跟她说话:“这家伙看上去确实不错,挺帅,跟你也差不多大。……总比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胖子好得多……”
      “要真是那样也无所谓的……”云埋着头,总算回应了一句。
      “……”星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所以你还是想着它?你喜欢的到底是他还是它?”
      “都一样。”中文的“tā”听不出任何区别,但云明白姐姐的意思。无论怎么问,回答都是一样。
      这个答案让天空星有点吃惊,她本来以为妹妹会毫不犹豫地二选一,但结果却是将两者摆到了同等的地位——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终于肯像个正常小女孩儿那样谈恋爱了吗?”
      “它疯了。”
      这句话云不知是第几回说了,而每次,她都用及其痛心的语气重复着。
      “你会放弃它吗?”星试探着问。
      “放不了……”有些犹豫地给出否定回答后,少女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它还在意我,它还是不让我死……”
      “没准儿当初小粉毛就是知道它不会让你死,所以才敢放下你跑掉呢。”这个话题让星想起了一个人——云曾经的好朋友。虽然现在两人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恶劣。
      “星姐,求你,别提她……”恶劣到云根本就不想再听到有关那个人的事。
      “哎,好吧。别太担心,会好起来的。”女人像哄小狗一样抚着妹妹的头发,“再等一下吧,事情应该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星姐……”云又趴在了吧台上,抽泣着,“除了你们,我就只有它了……”
      “那就随你了,”星耸了耸肩,“感情这东西复杂得要死,何况还是那种……哎,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看你自己怎么想了。”说完,天空星出了吧台给客人送饮料,留下云一个人趴在那里,像是在流泪。

      ***

      自从学校出事后,天空阳也失去了踪迹,连续一个月都没有回家。但是天空家的人并不担心——他们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个月后,阳回来了,同时带回来了一个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
      “已经停止产生新的受害者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意思就是王莲停止接收新的参与者了。“那是最后一次。它快醒了,已经开始搜索我的记忆了。我们必须比它先找到那个东西。”
      “可是小萨不在这里……”云蜷在哥哥怀里小声地说。她知道聂萨克的重要性,所以明白他不在会造成怎样的后果。预感很不好。
      “找不到他,不知道他是自己走了还是被谁带走的。……但愿不是他自己走的。要是那东西醒了,他不知道怎么做……”天空阳也深深地担忧着,但是他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不会出事的!”云打断了阳的话,强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这么长的时间,我觉得他不会就这么扔下我们,他肯定知道怎么办……我……”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或许她自己都在怀疑到底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在一切都不能掌控的条件下,最好的情况就是“聂萨克还活着”。

      “要是觉得耐不住的话,就出去走走吧。”阳轻轻顺了顺妹妹的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自从学校出了那件事之后,天空阳的沧桑感就越来越强,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等什么?”
      “等他回来。”
      “要等多久?”
      “这就不知道了……”
      “……”
      阳的回答让云有些失望,脑袋又垂了下去。
      “不用担心,他走不远的,无论如何都会回来,我们只需要在这里耐心等他就好了。”为了安抚她,阳又用并不确定的语气补充道,没想到这句话起了反作用:
      “要是一年两年还没什么问题……但要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呢?”小声嘀咕的云突然提高了音调,带着哭腔喊着,“小萨他会长大会变老,但是我呢?!要是他回来后看见我还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会怎么想啊!!!”

      “……”
      阳不说话了。
      “……”
      空气凝固了好几十秒,他才开口。
      “对不起。”他说,“我真的对不起你们……如果那天我能再冷静一点就好了,你们也不至于现在跟我一起受这种苦!”
      阳的表情有点扭曲,无可奈何。
      “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一旁的天空月用微弱的声音补充道,“你的错,蓝的错,也有我的错。”
      “你不后悔跟着我吗?月,它把你的眼睛……”
      天空月的眼睛是瞎的,但是并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就像还能看到一样。除了视力,他别的感觉系统都发挥到了极致。
      “为什么要后悔?”银发青年稍稍皱了皱眉头,“阳,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上司。而且,它没有让我们死。”
      “……”
      月说得没错。
      只要人还活着就有逆转的可能性。

      曾经的事,天空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想起。但“还活着”这个事实就不可能让他们放弃。
      是一场赌博。而王牌却不在这里。
      ……
      …

      ***

      2014年8月9日,桃夜市。
      一家普通的宾馆,浴室。
      少年关掉了淋浴喷头。
      雾气缭绕的狭小空间里,少年抓起毛巾,擦着自己还在滴水的柔软黑发。
      事实上,称其为“少年”并不特别合适了。虽然稚气还未褪完,但相比一年半之前已经成熟了不少。
      少年有着能让多数女性着迷的身材,个子算高,全身的肌肉紧实而不累赘,看得出来经过锻炼。
      光滑的皮肤上,还没被擦掉的水珠顺着肌肉线条往下滑,难以言喻的性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伤口。
      左肩、左腕、左腿、右臂、右腕、右腰,六七条大小不一的口子。和一般的割伤、烫伤不一样,完全不能从外观上辨认出它们是被什么东西弄出的创伤,诡异的肉红色。
      少年的表情并不轻松,像是在拼命忍耐什么,又害怕表露得太明显。痛苦又厌烦。
      擦干身上的水,出了浴室,穿好内裤后,他没有马上去穿衣服,而是靠在床边,先扯了一截纱布把腰上的伤口缠好,再把洗澡前解下来的几条细皮带重新绑回去,压在伤口上,勒得略紧。然后赶紧穿上裤子,在左腿上绑好了最后一根皮带。
      松了口气。
      于是少年返回浴室,拿起镜台上一个蓝牙耳机似的东西,塞进耳朵里,再回到床边不慌不忙地穿衣服。
      “感觉好一点了吗?”耳机里传来一个又轻又软的童音。
      少年没有理会她。
      “每到这个时候你都不说话。”软绵绵声音的小女孩儿语气重有一丝不满,但又透露出习以为常的感觉。
      少年依旧没有理会她,穿好那件正中有个奇怪标志的黑色短袖衫后,坐到床沿,弯下腰,打理着深褐色短靴的鞋带。
      “好吧,不理我也没关系,我说你听得到就行了。”小女孩儿放弃了求得回复。
      穿好鞋子,少年起身走向房间的门口。
      “之前在外面,你去哪儿我都没拦,但现在……虽然我不介意住宾馆的费用,但是现在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住在自己家里呢?”
      “……”
      小女孩儿的问题终于让少年停下了脚步,露出不悦的神情伫立在门口。发丝间,暗红的双瞳注视着看不见的脑海中的目标。
      “家?……什么狗屁玩意儿。”
      聂萨克一手把住门框,低沉的嗓音,淡淡地回答。

      恶心。
      还是恶心。

      距离2012年12月21日已经过去了一年零八个月。
      整整一年零八个月,聂萨克都没有在桃夜市出现。
      他出去了。
      去过哪里只有他知道,整个人既浑噩又清醒地度过了一年零八个月。
      期间也有收获,但是他还不能完全把从苍海贝那里听来的东西归结到“收获”一类。

      为什么是聂萨克?
      为什么是他自己?
      接受一件完全颠覆了自己以往三观的事情,需要多长时间?一年零八个月够不够?

      ***

      2012年12月21日晚上,距离惨剧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把不省人事的云送回家,交到天空月手上后,聂萨克留在了玉波公园。
      那天他没有回家。
      夜晚,天上下起了雨——当然,是无色透明的,普通的雨。老天爷像是要洗涮干净那片废墟一样,拼了命地往人间泼冷水,一点也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聂萨克还没有从噩梦中缓过神,令人反感的红依然充斥着大脑。雨,红色的雨,侵蚀,吞噬,红色的怪物,红色的花……这些根本不在认知范围内的东西,在极短的时间内毁灭了一切,留下的只有一滩废渣和两个伤痕累累的幸存者,
      他没办法去思考其他事情了。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被不明爆炸所导致的,左肩、左腕、左腿、右臂、右腕和右腰的伤口,钻心的疼痛,简直就像也要流出那诡异的红色液体一样。
      但是现在的聂萨克也痛得麻木了。
      冰冷的雨水也不能让他的脑袋冷静下来。

      像一座被随意放置的雕像,聂萨克呆在长椅上一动不动,任凭雨水把自己淋得湿透。
      水珠顺着头发和脸颊滑下来,分不清是雨还是泪,还是血。
      太多的信息一下子涌入大脑,干脆让它死了机,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东西。
      ……
      …

      红色。
      鲜艳的红色。
      恶心的红色。

      ……
      像是在地狱里游荡者,噩梦不断侵袭着聂萨克。
      滚烫的红色,燃烧着,泼洒着,绽放着……简直要把少年的大脑和身体胀破。

      终于,在受噩梦折磨的两天后,2012年12月24日,平安夜,聂萨克勉勉强强醒了过来。
      眼睛不太睁得开。模糊的视野中,大片的白色挤向视网膜。隐隐约约,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这个孩子是哪儿来的?”
      “前天早上,被人发现倒在玉波公园里。伤算不上很严重,但是总觉得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
      “……不太好说,之前刘医生给他包扎的时候表情很不对劲。不过话说回来,找到他的家人了吗?把孩子扔这儿就不管了?”
      “找不到。身上没有能显示身份的东西。”
      “问问其他人?”
      “问谁呢?他两天都没醒。”
      “说起来,前天,刚好就是前天,市一中不是出事了吗?会不会他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小张你开玩笑呢,一个连尸体肉块都找不到的地方你相信会有人活着出来?”
      “……倒也是。现在只能等他什么时候醒了,问问他就知道。 ……”
      “……”
      谈话声渐渐远了,两个护士端着各种医疗用品走出了病房。
      等她们离开后,聂萨克慢慢睁开了眼睛。
      又闭上了。
      没有开灯。
      自然光太刺眼。
      稍微适应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抬起了眼皮,微微侧了侧脑袋环视了一下周围:
      一片白色,墙壁,床和被子。在普通监护室里。
      “呃——咳咳——”
      他试着发出声音,却发现嗓子被堵住了似的,感冒的症状,又干又痒。
      昏睡两天后,聂萨克的身体软得不行,手指倒还能动,但要把整个胳膊都抬起来就相当费力。
      脑袋也很胀,重得像石块一样深深陷在枕头里。

      为什么会这样?

      思维中断了两天,醒来的聂萨克开始慢慢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红色。
      红色。
      从天而降的红色。
      吞噬一切的红色。
      花。
      红色的花。
      巨大的红色的莲花。
      爆炸。
      然后呢?
      然后一个人脑子不清醒地游荡着去公园淋雨了。

      勉强理清了事件的经过,少年原本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了。
      “……这样啊……”
      聂萨克侧躺在床上,低声地自言自语。

      他不敢在这里呆得太久。虽然身体状况还很糟糕,但思维却越来越清晰了。
      他的状况不允许他呆在这个充满了人的地方——要是医生护士知道他醒了,一定会追着问出了什么事,赶紧给家里人打电话之类的。这都还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没给钱呢,两天的救治和住院费。
      聂萨克哪有工夫去应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更何况,可以告诉他们那些怪物的事吗?可以告诉他们王莲的事吗?可以告诉他们天空家的事吗?——就算说了也没人信,最多把你转去精神科。
      于是,趁着感觉稍微好一点儿了,聂萨克赶紧把自己软绵绵的身体往外拖。

      医院不同于其他地方,就算是星期一也人满为患。
      到处都是人。
      到处都是人。
      少年尽量躲着密集的人群,避开所有的医护人员。对,是所有。让他们看到一个浑身缠着纱布的人跌跌撞撞在走廊乱窜,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哪里可以躲?
      穿过走廊,尽头是卫生间……但是那里不行,肯定会有人过来的。
      仓库呢?想都别想,堆放医疗用品和药品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敞开大门。
      还有哪里?
      医院的每一层楼结构都很相似,除了必要的诊断室、病房、办公室和卫生间以外就是根本进不去的储物间了。要找到能暂时安身的地方就只有离开这栋房子。
      下楼。

      最终最终,误打误撞跑进了一个堆放杂七杂八工具的储物间——在住院部楼下花园卫生间右边的一间小平房的最里面。
      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再有人到这里来了。

      聂萨克缩在角落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为不会再有人找到他而稍微感到轻松了一些。但接下来该做什么?
      如果是平常的话,累了就回家,然后睡一觉,第二天醒来一切照常,上课,放学回家。但是很明显的这些都做不到了,生活一下子乱得彻彻底底,完全打不着方向了。
      伤口隐隐传来刺痛感。
      已经过去两天,再严重的伤应该也不会流血了,更何况只是几条小口子。于是少年偏过头,想把缠在手臂上的纱布扯掉,那样会轻松一些,可是没想到——
      “——”
      纱布条一松开,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立刻就有异样的感觉。痛。条件反射再把它绑回去,怪痛便慢慢消失了。那种感觉好像有一条巨大的虫子在伤口处窜动,要从里面冒出来一样,但是眼睛却看不见,看见的只是一条奇怪的伤口。
      巨大的红色的花爆炸那时,虽然致末吟雪用她的身体保护了聂萨克,但是依然有飞溅的红色液体对他造成了创伤,好在并不严重,他还活着。
      聂萨克不敢乱动了,从“叶依茗”来找他开始就不断有奇怪的事情发生,跟以往的“常识”完全不相符的东西接二连三地出现,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根本没有应对的办法。
      是不是应该去天空家看看?
      不敢去。
      天空云,聂萨克把她从废墟中带出来时就已经昏迷多时,心脏也只是虚弱地动着,随时都可能停止的样子。在逃亡时,她不停地说着一些让人不能理解的词句,断断续续,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不敢再回去看她,怕再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当时云的状况就很危险,过后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因为他自己而让云死掉的话,聂萨克不会原谅自己。
      但是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不是没有力量,也不是没有勇气。
      是没有办法。
      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避免这一切。
      现在是真的谁都不在了。
      真真正正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还有聂银雪。
      在很早之前,他答应过会去找她,现在还没来得及履行诺言就发生这种事。

      “叮铃铃铃——”
      这时,不知从哪传来一阵电话铃声。又窄又挤的小房间里,铃声也显得特别挤。
      声音不大,刚好是能让他一个人听到的程度。
      “叮铃铃铃——”
      铃声继续响着。
      聂萨克小幅度地转动脑袋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样一间小屋子,乱七八糟的杂物堆得满满的,不像是个能安装电话的地方。
      这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应该过一会儿就会停,要是没人接的话。聂萨克没有心情去理它。
      就这样等着吧。
      “叮铃铃铃——”
      过了一分多钟,铃声还在继续响。
      有点烦。

      几分钟过去,铃声不罢休了,好像一定要谁接了它。
      在铃声无休止的干扰下,聂萨克终于受不了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往旁边挪了挪,伸手抓住了在右后方地上的电话听筒,凑到耳朵边。
      无论是谁,就说打错了,然后挂掉电话。他打算这样。
      听筒中传来一段急促的喘息声,然后,出现了一句让聂萨克震惊不已的话:
      “终于找到你了,聂萨克……咳咳……”
      是一个又轻又软又嫩的童音,而且伴着几声咳嗽。
      跟预想不一样,这通电话看起来是专门为了他而打过来的,聂萨克原本的打算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你是谁?”他只有跟着对方的脚步继续走下去。
      “我,我是,来告诉你,接下来该,该怎么做……咳咳……做的!”对方的声音非常不连贯,就像长期卧病在床的身体虚弱的病人,而且喉咙似乎也不太好——但却是小孩子的声音,一个听上去年纪很小的小女孩儿。
      “该怎么做”四个字如心脏起搏器一般,狠狠地把聂萨克的意识从一片空白的飘渺之地强拉了回来。比被泼冷水都有用,他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一半。
      不管怎样,这是根救命稻草。
      “你说什么?”
      被噩梦打击的聂萨克已经完全不在乎对方会是什么人了,把听筒死贴在耳朵上,几乎要塞进去。
      “你相信我吗?……咳咳……”
      小女孩儿没有回答他,而是自己提出了一个问题。
      她是第一次跟他说话,在此之前谁也不认识谁,现在她知道聂萨克的名字,而聂萨克却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
      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是敌是友都不清楚。
      “有话就说……”
      聂萨克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无论是谁都无所谓了,在他完全茫然的状态下连饿了去找东西吃都不知道,还能去想别的什么事?
      “好吧,”小女孩儿听上去没什么感情,语气不像先前那样急促了,“我叫苍海贝,从现在开始收你做我的徒弟了,咳咳。”她说。
      “……”
      “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一切,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咳咳……你,你该去做些什么。”她接着说。
      “……”聂萨克只有听着。
      “相应的,你必须完全听我的话,咳咳,不然的话,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她强调了一遍。

      ***

      一年零八个月前,聂萨克的人生中多出了一个叫苍海贝的师傅。
      小女孩儿不告诉他自己在哪儿,一切的交流要么通过电话,要么就通过那个小小的耳机。
      聂萨克听她的话离开了熟悉的桃夜市,到外面去。
      这一年多时间中,她跟他说了很多事,直到现在都还没让聂萨克完全接受。
      尤其是——
      “聂萨克,先告诉我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十月二十九,怎么了?”
      “哪一年?”
      “……”
      软绵绵声音的小女孩非但没有说什么,反而一开始就来问这种问题。少年皱了皱眉头,还是回答了她:
      “一九九五年。”
      “是二零零七年。”
      这是当年在那间窄小的杂物间里,苍海贝告诉给聂萨克的第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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