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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四章 从命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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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谁料这新来的道士却啥都没说,径自走到了那油锅跟前,把手伸了进去。
周围刹时惊声一片,却只见他淡然说道:“这个我也会,算不得什么神通;不信,你们也来试试?”
可谁都不敢去。
惠爰这才猛然想起,节目中曾说过,这油锅伸手,的确是种骗术;之前她被那神棍吓着,一时竟忘了此事。
她不顾桑氏的阻拦,随即大胆上前,手慢慢伸进了油锅之中。果然,如她所料:不仅不疼,还很舒服!
新来的道士笑了:“这油锅里放了醋,所以沸腾时并不如往常温度。江湖惯用的小把戏啦。”
惠三早闻声跑出,满眼看得真切。他也去试了下,才知上当。那新来的道士看了看院中的摆设,又笑起来:“刚才这位道兄,定是耍了许多把式!其实都是些戏法而已,大伙儿不必惊慌。”随后便一五一十,讲出了其中奥密。
门外当即一片哗然。此时那王神棍也败下阵来,屁都不敢放了!但没有用,大伙的眼睛早就如刀子一般,齐齐地刺向了他!
惠三气愤难平,飞快地揪住了神棍的衣领;那厮立马跪地,连声讨饶,并磕头谢罪。他说着又掏出一袋钱来:“大爷!您给的酬金全在里面!小的错了,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一万次……”
可他还是没逃过去——“嗷”的一声之后,他那两只眼睛,就成了两道黑圈儿。
“念在你还钱的份上,就赏你两拳罢了;否则,连环腿伺候!”惠三瞋目切齿,要把神棍嚼了一般——的确,从铁公鸡手里骗钱,就是这个下场!
“是是是!多谢爷爷饶命……”
王神棍忙谢了恩,卷起包袱,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大家拍手叫起好来。桑氏赶快领过女儿,拜谢这揭穿骗术的高人;惠三则上前请教这乾道的名讳。却见那道士一脸的怪状:
“二位,不认得我了?”
惠三两口子当即有些犯晕。
“您家千金的名字,还是贫道取的呢!”道士呵呵笑了。
桑氏怔了半天,突然叫道:“您是……!”
“正是。”道士双手抱至胸前,躬身行礼。
惠三显然也记起了什么,可就是说不出来。那道士却似心有灵犀:“贫道莫虚。”
惠三听罢,激动得什么似的:“对对对!就是这名儿!就是这名儿!”接着又使劲拍了道士一下:“是你啊——疯老道!”
桑氏也显得异常高兴;但见丈夫全然没了礼节,便猛地拉他衣袖:“你怎么这般放肆!”
可那道士毫不介意:“无妨!故人相见。哈哈哈……没这么多客套!”
惠爰看得一头雾水,只在旁边呆立;而惠家夫妇在劝散了众人之后,就把这莫虚道长迎进了屋。惠三这会儿,竟也不财迷了,取出了藏在柜中的好茶招待。他们随即攀谈起来,样子似是熟识。惠爰瞧那道长有些年纪了,心下揣测着或许是惠三的好友。
莫虚瞧惠爰呆在门口,便招手道:“小施主,进来进来!”
惠家夫妇并没有反对,反而主动介绍:“道长,这就是惠爰!”
“是了是了,一晃都这么大了!”莫虚点了点头。桑氏又对惠爰讲道:“女儿,你的名字,就是道长取的!”
“不。”莫虚却推手道,“吾只占了一半功劳。”
惠爰听到这话,更好奇了,又去瞧那老道:觉得他一点儿都不像个修仙的羽客,却像个街头巷尾的寻常老头儿;年纪约四五十上下,打扮得很是邋遢,那道袍都破洞了;头发虽挽成髻,但还是乱糟糟的。
“对了,道长,您怎么会找到这儿呢?”惠三十分疑惑。
“贫道出观云游,已一年多了!今来到贵省,方想起有位老友在此,想去探望;途径这里,见街口站满了人,又听说是有高人做法,便来瞧瞧热闹;谁知竟是你家!”
“是么?!”惠三瞪大双眼,“这可真是奇缘了!”
“不过也对!你也是个奇人啊!”惠三又冲莫虚大笑。
“不过道长,当年咱们只是萍水相逢,一隔十年没见,您竟还记得我夫妇二人,还能认我俩,真不可思议!”桑氏叹道,满是惊奇。
“呵呵,贫道没别的神通,唯独对人脸过目不忙……倒也算一门本事了!”莫虚摇头乐了。
“道长果然高人!”惠三抱拳,又是羡慕又是佩服, “且今日之事,也多亏了您老!”
莫虚连忙摆手,嫌他太过客气。惠三又问:“那,您的朋友找到了么?他现在何处修为?”
莫虚却会心一笑:“说来此人,您也是认识的?”
“哦?”惠三诧异。
“是劫空法师。就是当年和我一起,投宿在您家的那位僧人—— 一起给令爱取名字的那个!”
惠家夫妇听罢,当即目瞪口呆。只见惠三一拍大腿:“竟是他么?!” 又匆忙问道:“他还好么?”
“他近来如何,贫道也不晓得。”莫须缓缓言道,“只知,他在娑婆寺内。”
“娑婆寺?”桑氏不由插了句嘴。
“那不就是……我和女儿前几日去的那座!” 她愣了愣神,又回头看向惠爰,“劫空法师?难不成是……”
惠爰听到“劫空”二字,顿时也吓了一跳。此时桑氏又开口了:“可不是么!前几天,那大德同我讲话之时,我就觉得面善!但当时只顾着急惠爰的事,便也没太多心……现回想起来,可不就是他么!”
随后,桑氏便把之前在娑婆寺内与劫空法师相遇的种种,对他俩讲述一番。惠三听罢,连连称奇。那莫须却很淡定,只说这是该有的缘分。
惠爰当下就怔住了,这劫空竟是她在娑婆寺内遇到的那个劫空!她诧异到了极点,心说这也太邪门了!
她还在发怔,就听那道人又问一句:“令爱脚上的东西可还在?”
她随即回过神来,自然又是满心疑惑。
“还在还在;只是她越来越大,这东西似乎也随她长大了。”桑氏答着。
“什……什么东西?”惠爰忍不住直接问了。
“是你脚上的胎记,不记得么?”桑氏扭过脸来。
“你这些天,难道都没看到?”惠三不禁反问,遂又咧起嘴来,“哎呀!你这几天,到底有没有洗脚啊?!”
惠爰心说自己太大意了:醒后几天全是桑氏帮她洗梳;之后虽也自己动手,但真没留意过这脚底有啥!
她还想询问一二,可那道士和惠三甚有话聊,全无插话机会。
“对了居士,聊了半天,怎不见您儿子呢?”莫虚忽想起什么。
谁知惠三立改面色,静了下来——惠爰还真没瞧过他这般神情。见他望向门外,许久才回:“没啦!五岁的时候没的;生了场急病,就过过去了。”
“只剩下这个闺女。本指望她嫁得好,谁知这下又发疯了!”他又哀声起来。桑氏听罢也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莫须见此情景,便劝慰了几句,也不再多言。
“儿子?”惠爰又傻了。
“这家还有儿子?!我怎么不知道呢,书里有写过吗?”她现在已接收了太多新鲜信息,脑袋有点儿不够使了。
正琢磨呢,就听她“爹”赶她回房;最可气的是,他又吩咐桑氏锁门!可她真不想走,也不想被锁,她还没听够呢!于是苦苦央求她‘爹’。
莫虚见此情景,和声劝道:“不如让小施主在院里呆会儿。她正是好顽的年纪,此刻也很安静;若关起来,保不齐会大闹,反倒不好。”
还是这老道有面子,惠三竟答应了。惠爰在院里坐着,眼睛偷偷看向屋里。她见惠三跟老道聊得起劲,手还挥着,像是在比划她如何发疯的;但无奈眼前有个桑氏横着,她也没法过去偷听。
不觉已到黄昏,尽管莫虚再三推脱,但还是被留下用饭。惠三和桑氏在厨房忙活,责令惠爰招呼客人。她倒了些茶给那道长,便倚门坐在凳上,时不时地瞟瞟莫须。莫须道长见她这般,不禁笑了:“小施主有话要说?”
“嗯?”惠爰一愣;本有数不完的问题,此刻却有点不知所措。
“施主脚上的莲花,自己可曾看过?”莫须倒先发问了。
“莲花?什么莲花?”惠爰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是那胎记!
“您是说我的胎记?”
“没错。”莫虚捋捋胡子,“是朵莲型的胎记。”
“没看过……我失了忆,之后就没注意过。”惠爰搪塞了句。她可不敢提什么异世还魂,怕这道士也来场法事。
“那胎记,轮廓格外清晰,像是印上去一般;真真切切一朵莲花,绝不仅是形似而已!”莫虚描述得绘声绘色地。
“是吗?”惠爰半信半疑,“还有这等事?”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莫虚喝了口茶。
是啊,惠爰也嫌自己废话。
“平生还没见过谁的胎记如此稀奇!”莫虚有些感慨,“而且……”
“而且什么?”惠爰忙问。
“而且贫道曾闻,天姬足底,也有一朵莲花,宛然若生。”他边饮边说,眼都没抬。
惠爰听罢,若有所思。莫虚却仍没说够:““施主,天姬娘娘的那朵莲花……”
“和你一样,也在左脚!”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惠爰心中一惊,差点儿没跌在地上。
莫虚却仍是那副神情,只瞧了她一眼,又去饮茶:“这胎记贫道见过,在施主还是婴孩的时候;不仅样子稀奇,颜色也怪——是淡淡的妃色。”
“据说天姬那朵,也是如此——淡淡的妃色。”他嘴里一字一顿。
惠爰再次傻了。
“当然,这是秘闻,不知真假!贫道也是偶然间从一本古书上得知的。毕竟那天姬的脚,谁也没见过不是?”莫虚放下茶碗,忽大笑起来。
但惠爰却再也无法平复,惊恐、混乱,一股脑地都袭了来!
她又陷入那繁杂的论证中了:
“我和天姬的足底一样?”
“那我还是不是天姬?”
她又乱了。
这仿佛成了恐怖的循环,令惠爰的脑海暗无天日。
她恨死这莫虚了!要不是他,她就不会又痛苦地思考这些!
“为何跟我说这些!”她不禁叫道。
“嗯?”莫虚却一门心思品着那茶,“你说什么?”
她立马儿站起,欲抓莫虚问个究竟,却被一阵门声阻断——竟是小瑞母女。原来她俩今早出去上货,这才错过了白天的好戏。那潘婶听邻居念叨惠家的事,特赶来看看。
潘婶听了桑氏一番陈述,连忙拜见高人。她一见莫虚,就不肯停嘴,还拉着小瑞请这神仙算命。莫虚则回说孩童算也白算,做不得准;她却没有罢休,又问东问西;之后还买了酒来,凑热闹似的。小瑞就只一旁待着,偷偷盯着惠爰——显然,还当惠爰疯着。
惠爰才不在乎,她只想盘问那个老道;但小瑞在旁,不好开口——她生怕这丫头传话给那胖婆,又说自己犯病;一想到此,便心急如焚!
莫虚却不以为然,闭目养神去了。等饭好了,众人入席。莫虚以茶代酒,与惠三互敬;且毫不客气,吃得挺多。大家好不欢快,唯独惠爰没有胃口,心焦着何时才能向莫虚打探。
然而,直到盘光碗净,她都没机会说话。那老道明明没有喝酒,吃完却哈欠起来。惠三则收拾好房间,让道长休息——他和莫虚一屋,桑氏则在女儿房中将就。弄得惠爰更没机会和他说话!
次日,惠爰早早起床——她有话要问,生怕这莫虚走了!却没想到,他倒有事儿要忙。
莫虚让惠三通知左邻右舍:他要做法!
惠爰顿时冷汗直冒,但那老道却笑:“小施主放一百个心。贫道以天为证,绝不会伤你半寸寒毛。”
惠三很相信他,痛快地照办去了——当然,这可是免费的!
然而桑氏也很支持;这下惠爰没法抵抗,只得听天由命。
莫虚趁人不备,忽对惠爰小声说道:“小施主,一会儿你啥都别做,只管演你自己,就照你在娑婆寺里那般!”
“什么?!”惠爰被吓到了。她现在觉得,惠三那句‘疯老道’,真名符其实——这莫虚是不是有病啊!
很快,惠家门口又挤满了人。
这莫虚拎起宝剑,也像模像样地做起法来。他叨叨了几句,便盯住惠爰,一动不动了。
惠爰被他盯得发怵,顿觉喉咙梗塞。她不自觉地后退几步,预感他也要一剑刺来;却不想,这莫虚使了个更邪门的。
他跪下了!
“弟子莫须,恭迎圣始元尊!”
惠爰刹时间目瞪口呆,脑中只剩下个“呃”字。
“弟子得知这惠家小儿,前日里胡言乱语,冒犯元尊,还请天姬莫要见怪。”莫虚拜了一拜。他昨日里还神神叨叨,就会傻乐;此时却一脸肃穆,好不专业!
惠爰还在“呃”中,只见那道士悄悄抬头,冲她挤眼。
她疑惑着,这是在使眼色么?只听莫虚又冒一句:“是否原谅这无知小儿,还请天姬示下?”
惠爰心下琢磨起来:想这莫虚自始至终,并无伤她的意思,且一直态度温和,没当她疯;他那关于天姬足底的秘闻,以及刚才的话,也像是在暗示什么;这会子又称她为天姬……明摆着,他是想帮她的。
可他要怎么帮,惠爰毫无头绪。
不过她还是决定相信老道,于是抬头挺胸,一副不可一世之态,高声喝道:“亏你还是个修真的羽客,倒如那山野赤尻一般见识!吾自是创世真主,又怎会跟个孩童计较?不过是偶然下界瞧瞧,查看凡间是否安泰!”
惠爰说罢,又顿了顿,心里掂量着自己这点古文知识算是没有白学。
周围顿如炸营一般!莫虚见状叫道:“都傻呆呆地作甚,还不参拜天姬!”
这一声令下,让院内外的所有人全如像见了祖宗一般:该磕头的磕头,该下跪的下跪;那敬畏之情,溢于言表!
此时这惠家夫妇也欲跪地,忙被惠爰一个手势止住:“你二人不必如此!本座既借了你家孩儿身体,自要感谢你们才对!可免礼了。”
惠三却不敢不跪,还非拉着桑氏一起。惠爰气得不行,又是一声呵斥:“叫你不跪你便听命就是!怎还这般啰嗦!”
惠三立马儿魂儿都没了,半蹲着站好;而那桑氏也不动了。
随后见莫虚咳嗽几声,又偷偷地眯起眼睛,惠爰便知见好就收,于是大声说道:“好了,这几日借此童身,看过人间百象,已属圆满。那江湖骗子,作奸犯科之徒,必没有好下场!尔等众人,不可学恶;更要修身养性,宽以待人,莫只顾着自己!”
“看见那妖道油炸孩童之手,却有空说风凉话儿!”她又找补一句。
此时又听莫虚咳嗽,惠爰便不再多说,喊了一句:“都好自为之!”
门内门外皆不敢抬头,亦不敢应声。只有莫虚一人回道:“是”。
惠爰见差不多了,转过身去,闭上双眼,晕了过去——当然,全是装的。
当惠爰再次醒来之时,一切全都变得和谐:亲友都围在身边,嘘寒问暖;桑氏不再是满面愁容,小瑞也不再惊恐忙慌;甚至连潘婶都变淑女了!而惠三,绝不敢再疑神疑鬼地监视她了。
惠爰这下可舒坦了,忙去寻那道长。她心中感激万分,更有许多疑问。但莫虚却忙得很——他早回屋去了,还与桑氏谈了几句。过了些许,就见莫虚拎了包袱出来,向众人一揖:“贫道必须启程了!还要赶路,恕不能多留!”
众人当即挽留,而惠爰更是不能罢休;她一下就挤到了莫虚跟前,慌忙开口:“尊长,我还有话……”
莫虚却仿佛俱是了然,微微笑道:
“听天由命,保重保重!”
遂转身向众人拜别:“不必送了!有缘自会再见!”
“道长保重!”惠家两口子依依不舍的。
莫虚却没怎么多瞧这对夫妇,就只盯着惠爰笑道:
“听天由命,保重保重!”
他说罢,又是一阵大笑,便飘然去了。
说来也奇,他并未奔跑,竟三两步就到了巷口。惠爰心有不甘,追出巷子,却早已不见了莫虚的踪影。
她失落地回到家中,听惠三正询问桑氏:“我刚才忙着照顾惠爰,也没顾上别的。你跟着道长回屋之时,他可说了什么?”
桑氏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扭头回道:“道长说了,自己入道之前,曾是一位名医——这你以前就知道的!以他的观察,判定咱家爰儿并未发疯——想那日不过是一时受暑,这才蒙住了心智,胡言乱语。至于刚才的法事……他说,全是为了咱家孩子不被人笑,这才作了场戏!”
“什么?!”惠三震惊得跳了起来,“那……那刚才的法事,全是在作戏咯?”
“对。”桑氏收拾着,没有抬头。惠三随即又问了一通,方才确信。
“那……”惠三摸了摸下巴,琢磨了好一阵子,忽看向惠爰,“那你刚才这……又是哪遭?”
“我……”惠爰没想到扯上自己,一时无以应对。
“道长说了。”桑氏接过话茬儿,“那是他昨天教她说的。”
惠三听罢看了看桑氏,又看看惠爰,遂撇嘴摇头:“这臭老道,真是疯子!十年前他就这样……早说明白不就得了!还整些个鬼啊神啊,吓得活人半死!”
“呵呵!”桑氏不屑笑了一声,“有这么可怕么?许是你做了亏心事,所以害怕?”
“你!”惠三又瞪眼了,却没话说。
眼前这两人似乎已全然相信了莫虚的话。可惠爰仍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不过,他倒是一番好意!”惠三拿起烟袋,深深吸了一口,“你说,也怪了,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他!”
“难得,你还有点儿良心。”桑氏白了他一眼,转身和面去了。那惠三便追着嘟囔,也一起走了。
只留下惠爰一人,独自站在院中。
她又一次,抬头望天:
“我……是谁?”
没有答案。
但经过这一番折腾,她认命了。
或许,劫空和莫虚说得都对:有时候,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也是一种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