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魑魅魍魉来入梦 ...
-
门神大哥在季少云走之后没两分钟，很快就来锁门。见叶意还在埋头扒饭，也就干脆靠在铁栏边等他吃完，连门也不急着锁了，只一双眼一瞬不瞬盯着叶意。
叶意特意找了个离火盆不远不近却又能最大化利用到光源的位置，晚饭一律是蔬菜肉末加一碗葱花汤，一大碗饭，不过门神大哥大概是摸清了他的饭量，给的饭差不多正好是与碗沿持平的高度，因此叶意这两顿都是很骄傲地保持了一碗光的勤俭度记录。
不过门神以往都是送了饭之后等半个钟头左右再来收碗，并且每次在牢门前停留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三分钟，像这么特殊的情况还是两天里五餐中头一次，叶意便不由自主多看了他几眼，结果在第三眼的时候第一时间被门神察觉，照例是不耐烦的一句，“看什么？吃饭就吃饭还东张西望。”
叶意慢腾腾地端起碗吹了吹已经半温的葱花汤，美美喝上一口，笑眯眯道，“门神大哥，你就是脾气爆了点，否则一定很多姑娘喜欢。”
门神的脸好像更黑了一点，阴测测道，“老子已经有娘们儿的人了——还有，你刚刚叫我什么？”
原来你有老婆……
叶意脸一僵，连忙再大喝一口汤，傻笑蒙混过关，“大哥啊，还能有啥。”
门神冷哼一声，“老子姓张，下次再叫错就抽你。”
叶意已经慢悠悠喝下最后一口汤，很快便把碗筷都放进托盘，照样递给了门神，笑眼道，“张大哥啊，我记住了，下次绝对不会叫错。”
门神这才缓回了脸色，锁门走人。
叶意耸耸肩，照例在牢间里四处走动用来消食，无聊时还时不时做点什么傻缺动作，有时一脚踩到某团草发现里边一只老鼠窜出来，然后就可以上演兴致一上来就追它后头跑之类欺负队友的无耻事儿，等到累了，也就满足地舒口气，倒头躺席子上睡了了事。
炭火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大理寺狱里还没有彻底沉寂，却是已经少了许多人声。叶意在席子上翻滚了一下，默默算着时间：季少云下午申时下班，申时大概是下午三点钟；不清楚吏部到大理寺的时间是多少，因此就算季少云来一趟半小时，紧接着季少云和自己交谈……十五分钟？咦怎么那么短？算半小时吧！……那就已经四点钟，再吃个半小时的饭，餐后活动半小时……现在才五点？
这黑漆漆的地方果然没有时间感。
叶意平摊开来，四肢大张双目无神，片刻之后，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打了个哈欠。
将睡未睡之时，一声极其洪亮的爆喝声响彻牢房——
“操，你，娘的孟凌！小贱人！”
叶意全身一震，立即被惊醒，这才发现那声吼是今天才进来那位二世祖发出来的。
“吵什么吵！没见老子睡觉呢！”沉寂了一天都没有人与之叫板的小少爷终于因为梦里一声大吼激怒了同样被他吵醒的犯人A。
紧接着一石激起千层浪，又陆陆续续传来几声响儿，‘吵什么！再吵本公子就剁了你们！’‘嘿还来劲儿了是不是，爷来这儿半个月了还没见这么不听话的犯人！’‘得了吧要睡的都快睡，小爷瞌睡虫都被你们吵没了——’
……叶意从来不知道大理寺狱里竟然还有这么多人。还都是‘爷’这级别的。
而弄到最后，这里的监管员兼最高等级的官役们开始镇压。
“安静——再吵吵一人十个板子！”
最后等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叶意也差不多睡着了。
叶意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面是一片尸山血海，草木染成血色，鲜红的液体一直延伸到远方才凝固下来，一眼望去竟是与朝霞的色泽连成了一片。
大火起，凝在风中越拔越高，最后把远望的人的眼睛都印成火色。
季少云就站在他面前背对着他凝望冲天的火光，叶意张了张嘴，震撼在这场景之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紧接着，季少云侧过了身子，眉眼染上绝望苍凉与戾气，勾着唇角对他说了句什么，叶意只觉得心中有莫名的悲愤愈演愈烈，那极致的愤怒驱使他捏起颤抖的拳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捣了上去——
场景一转，已经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叶意站在城墙前，浑身僵硬得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还是一棵树的时候。徐风吹上枝头，风里夹带着花香，扬起了枝上新抽的绿叶，那冰雪初融的触感还停留在骨子里，脚边却都已经长满了万紫千红的花。
有源源不断的百姓路过他，或驻足，或坐在他的树根上歇脚，或直接目不斜视走到远隔一百米的城门里。他们的语言很奇怪，听起来总是与叶意常听的腔调有点不太一样，就像是相邻两地的方言一般，说话方式词语都差不多，却又像是差了很多。
——说起来，还是季少云的声音最好听，低沉动听，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带了暖意，让人一听见就能想起他带笑的眼睛。
咦？叶意紧接着就疑惑地想，季少云是谁？怎么这么熟悉……
天边开始泛起了夕阳红，进出城门的人们也逐渐少了。叶意定定凝视远方，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他一直在等的东西就在远方。
——就在远方，马蹄凛冽扬尘。有一抹黑色影子踏山涉水而来，越过红尘紫陌，越过柳芽儿桃枝儿，直直停在他的面前。那匹马全身浓黑，四只雪白的蹄子悠闲地动了动。叶意的目光已经完全凝在了下马那人的身上，他抬头看了看树梢，随即眼里流露出最深沉的欣喜之意，竟是不顾旁人看疯子的眼神，直接伸手抱住了树干。
被熟悉的气息靠近的那一秒，叶意忽然就泪流满面。
**
叶意愣愣地在黑暗里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脸颊上是一片湿漉，就好像刚刚有泪珠在上面滚过似的。
——奇怪，他梦到了什么催人泪下的事情吗？叶意抬起袖子使劲抹了把脸，想破了脑袋也没记起来刚才做梦梦到了什么玩意儿，只好作罢。
大牢里面已经完全地静谧下来，四周深沉的黑色连炭火光芒都能逼退几分，大概已经挺晚了。
叶意叹着气翻了个身，正打算继续睡，却又是心底一凛，耳朵里敏锐地捕捉到沉稳、机械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和昨天一模一样。
——不是吧，还来第二遍？
叶意瞬间又提起了十万分警惕，同时又悄无声息翻了个身，一张脸面对牢门，定定地瞧着牢房外不远处那只炭盆发呆。脚步愈发近了，叶意紧张得心都快挑出嗓子眼的同时，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个子挺矮，长发披散，走路就跟常人没啥区别，就是空旷安静的地方带上回声儿听着惊悚，对这女鬼形象有过心理建设的叶意霎时把心放回了胸腔里，还有闲心挺悠哉地看女鬼抬手亮出钥匙插进锁孔——啧，动作挺利索的嘛。
叶意一边在心里暗暗评价，一边暗暗绷紧了肌肉，就等着女鬼扑上来的同时给她一个旋风横扫腿——
铁门缓缓被推开了。女鬼缓着脚步走到叶意所在席子附近，目光静静对上了叶意睁开的眼睛。
叶意：“……”说好的你扑上来然后我旋风横扫腿然后你‘吧唧’倒下呢？
女鬼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定定地与叶意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叶意。”
叶意‘唰’的一下蹦起来了，警惕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女鬼随着叶意的站起，头也仰起了看他，从叶意此时角度看过去，竟还少了阴森，多了无害。她缓缓退了一步，在叶意略带疑惑与警惕的目光下伸手进怀里，然后摸出了一只小盒子，递给叶意。
什么东西？叶意神色莫名地看了看那盒子，抬眼又仿佛能从女鬼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些微的期待，总而言之好像还挺友善，便也放松了警惕，缓缓摇头道，“我不要。”
女鬼疑惑地皱了眉头，又执意地往前走一步伸手，见叶意仍旧拒绝，便道，“这是，吃的。”
……塞在小玉盒里的食物？叶意眼神古怪地又在盒子上溜了一圈儿，迟疑一会儿，终究没抵过好奇心，伸手警惕地接过了盒子。小盒子浑身玉质，边角处圆润剔透，上边一块薄薄的玉质滑板，盒壁两边上方都刻了凹槽用以容纳滑板并滑动运作。叶意抬眼再看了看女鬼小姑娘，见她一双眼睛已然直勾勾转到了玉盒子上面，似乎还颇为在意的模样，便低头仔细地握住盒子下端，然后极其缓慢地、缓慢极其地滑开了机关。
里面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虫子。叶意猛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盖回滑板，手忙脚乱地把盒子颠还给了女鬼，吓得连小心脏都要碎成三瓣了。他指着盒子惊悚道，“这是吃的？！”烧烧熟都不知道能不能吃！
而女鬼却是分外笃定而且无辜地点点头，问他，“你为什么不吃？”
叶意扯开难看的笑脸，无力道，“你吃吧，我不饿。”
紧接着，叶意就为自己刚才的言行做出了极度的忏悔：原本就只是一句开玩笑一样的客套话，没想到这缺心眼的小姑娘还真当真了，当即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十分垂涎欲滴【？！】地把玉盒子打开，然后伸出一只手快准狠地夹住了张牙舞爪的虫子身体前端头的部分——叶意甚至能发誓他刚才在火光的映照下看到了那只虫子应该是嘴的地方长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利齿——十分欢快地就把手里那只虫子塞进了嘴里。
塞进了嘴里。
进了嘴里。
嘴里。
里。
还在嘴里爆浆了。
叶意在听到她嘴里‘噗’一声响的那一瞬间，惨不忍睹地觉得自己的三观已经碎成了沙。
小姑娘十分欢快地嚼嚼嚼，嘴里那只虫子好像还在做着垂死挣扎，不停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叶意越听越是觉得慎得慌，偏偏这小姑娘还当着他的面吃……当着他的面吃啊！重口味啊！还是这么昏暗暧昧这么适合鬼故事场景的地方啊！
尤其是小姑娘咕嘟一声把可怜的虫子一口吞下去之后，还心情特别好地对着他咧嘴一笑，露出那白花花的牙。
“你看，很好吃的。”
叶意麻木地盯着她，脑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字：变态。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魑魅魍魉来入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