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昱*言

71、番外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天凉了，太后回去吧。”茗伊为赵姬披上了一件披风。“无妨，让哀家再看一会，哀家已经许久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桃花了。”
　　赵姬看着满园当年赢异人为她倾尽举国之力的桃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邯郸郊外的桃花林中。当年她还是二八芳华的少女，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卫国巨贾吕不韦在赵国羊的舞姬，是曾经一舞倾天下的赵姬姑娘，却没人知道她是贵族之后，因为父亲获罪而沦落为官奴。她心中的无奈与不甘，使她一眼就看出了那个桃树下的年轻男子与她是一样的。
　　可不是一样的吗。一样的高贵气质，一样的眼神落寞萧索。一样的，一眼就把对方的样子深埋心底。
　　春风拂面，桃花树下落英缤纷，本该是多么唯美浪漫的一个桥段，本该有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在漫天花瓣中互诉衷肠，藿相拥缱绻，或无语凝咽。可他们一个已为对方是贵族家的小姐，自己一个人质，不配，一个一眼看穿对方身份不凡，自己是奴，不配。于是两个人点头致意，一个转身离开，一个留在原地。赵姬临走时回头看他的眼神，是赢异人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
　　赵姬原以为自己再不会遇到他，却不想几日后的一次家宴又使他们相遇，赵姬这才知道那人是在赵国为质的秦国公子赢异人。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中所表露的东西太多，还是两个人的气质真的太相似，总之不知为何，赵姬成了吕不韦的人，不是赢异人。
　　赵姬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夜，那样漫长，那样黑暗，仿佛永远天都不会亮。那天之后赵姬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整整三天，吕不韦派人送来的那些所谓的好东西赵姬看都不看一眼。可那又怎样，还是逃不过无休无尽的折磨。那个曾经受尽府中其他歌舞乐姬嫉妒崇拜的赵姬成了整个吕府的笑话。说她费尽心机爬上了主人的床，最后不过是主人发泄的工具，连个名分都没有。什么落魄的贵族，下贱的奴隶罢了。
　　吕不韦带着赵姬去了城外的别庄，当晚要她去跳一支舞。“就说我身子不适，找别人去吧。”来人倒也客气“主人说了，赵姬姑娘无论如何都要去，还说姑娘去了必定不虚此行。”于是赵姬又换上了舞服，细致的上好妆面。镜子里的人一袭水红舞裙，妆容精致，面似桃花，本该一副娇媚面相，却生生的透出一股挣扎的意味。
　　赵姬走进前厅，那客位上坐着的可不就是她最不想见到的赢异人。赵姬顿时便呆愣在那里。“你如今是愈发不知礼数了！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赵姬回神，心里苦笑，是啊，她有什么身份。
　　一个眼神示意，乐师奏乐。腰肢款摆，水袖飘逸，赵姬仿佛还是那个名动赵国的美人赵姬，那些屈辱都不过是梦一场，全部与她无关。可一曲终有尽时，一支舞毕，她还是要面对自己尴尬屈辱的身份，还是要面对上首那个她恨透了却逃不开的男人，还是要面对客位上那个她想爱却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
　　那天之后赵姬病了一场，原想就这么病死算了，可吕不韦却找人日日尽心照顾着。终于，她病好了，也知道了赢异人受邀在吕不韦的别庄中小住几日。
　　凉亭之中，赢异人还是那一袭白衫，温文尔雅，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温和“见过姑娘几面了，倒不知姑娘芳名。”赵姬惨淡一笑“奴婢一介卑贱之人而已，哪里有什么芳名，说出来恐污了公子的耳。”说罢行了礼转头便走了。
　　赢异人不知道到底赵姬身上发生了什么，这次再见面赢异人深深的感受到了赵姬刻意的躲避与冷漠。他也不知道，即使吕不韦有意隐瞒，赵姬还是知道了自己当时已身怀有孕。
　　“赵姬，从此以后你便跟在公子身边吧。”在赢异人辞行回驿站的前一晚，吕不韦对她这样说，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奴婢不愿，奴婢曾发誓要终身追随主人，如今主人却叫奴婢另寻他主，奴婢便是死也不敢应。”“哼！”吕不韦冷哼，“你当我什么都看不出吗？！你二人既然有情，我便成全你们！”
　　赵姬随着赢异人一起回了驿馆。
　　赢异人从身后抱住她，赵姬一惊“公子！”“以后你便是我的妻子了，不要叫我公子，叫我夫君。”赵姬挣开“多谢公子抬爱，只是赵姬身份卑贱，配不上公子。”“我不在乎，我虽身为秦国公子，可秦国公子那样多，我父亲根本就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在外做人质的儿子，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嫌弃别人！”“公子不在乎赵姬的身份，那公子在不在乎赵姬早已不是清白之身了？”“不在乎！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什么都不在乎！”“如果赵姬腹中已经有了别人的孩子呢？！”“什么？！”赢异人当场便愣住了，他顿时明白了吕不韦到底谋了个多么大的一个局。赵姬见他不语，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公子待赵姬情深，赵姬不能连累公子受辱。”说完向赢异人盈盈一拜，转身向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赵姬！”幸而赢异人眼疾手快拉住了赵姬，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是你的错，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怪我，都怪我......”与她何干呢？她不过一个弱女子，身世凄楚可怜，若不是遇上了他，可能便能从此一世都只是个小小舞姬，身份虽卑微，却能平安无虞，可如今不但受人凌辱，还被无端卷入一场阴谋之中，都是他的错。
　　后来，赵姬有孕十余月后方产下一名男婴，一时间成了坊间怪谈，人人都说赵姬生下的这个孩子必不是凡人，却不知那日赢异人那日出门回转之后赵姬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满室都是还没散去的血腥气，赵姬竟买通了诊脉的大夫服药打落了腹中胎儿！“赵姬不能让夫君受辱，成为天下的笑柄，这孩子......留不得。”为了不叫吕不韦起疑，两人对外仍称赵姬有孕，不想后来赵姬果真身怀有孕，这才有了有孕十余月方才生下嬴政的奇谈。
　　吕不韦遵守承诺，带他们一家三口逃回秦国，助赢异人人华阳夫人为母并改名子楚，还帮他坐上了秦王之位，自己也由一个商人摇身一变成了秦国丞相。
　　可吕不韦不知足，不但逼迫嬴政认他做仲父，还毒害了赢异人。
　　赵姬为了保护尚还年幼的嬴政，不得已委身于他，却受尽了天下间的羞辱与不解。可赵姬不后悔，天下间会谋算的不止他吕不韦一人。只待嬴政羽翼丰满，赵姬便会助他一局扳倒吕不韦，嫪毐，就是赵姬棋盘上的最后一颗子。
　　转眼数十年已过，赵姬从回忆中回神，眼前的桃花千变万化，在她眼中却始终及不上邯郸城外的桃花美好，只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
　　听到吕不韦死了的消息，赵姬狂笑，她等了这么多年，终是等到了。趁着嬴政他们在外间向太医询问自己的病情，赵姬自枕下摸出了一只小小锦盒，里面防着一颗颇为不起眼的药丸。自赢异人下葬那天起，赵姬便每天吃一颗，到如今，刚好只剩最后一颗了，吃下去之后，这么多年的恩怨情仇便会随风而散，不复存在。“夫君，等我。”那只空荡荡的锦盒被赵姬又放回了枕下。
　　转瞬间，赵姬又回到了邯郸城外的桃花林，赢异人一袭白衫，对她笑的温柔，两个人相拥在了一起，落英随风而下，一幅如画的场景终于圆满。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是赵姬最后听到的声音，是他的声音，当年在雍城的桃花林中他为她弹过这一曲。

作者有话说

　　这篇真的想了好久，改了很多遍，终于能写出我想表达的那种苦痛与挣扎。赵姬在历史上的名声并不好，但在我心里总觉得红颜之所以为祸水其实并不是他们的错，只不过是在那样一种背景下人们习惯性的把一切错误加诸于女人身上，男人都可功过相抵，从多个角度评价，女人永远都是错误的根源。归根结底，赵姬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