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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野风 ...

  •   情若深,又有谁顾得了痛。

      ——林忆莲《野风》

      她抚摸自己的脸庞,轻笑出声。曾几何时,她的皮肤如水,泪是珍珠。而当失去了年轻,失去了美丽,自己的世界终于和初来一般安静,没有男人,没有欢声笑语。无力地划过,一寸又一寸,凹凸不平的触感是在提醒她什么吗?

      大去之期不久矣。

      她蹒跚地向唱机走去。让她想想,这个唱机是哪一年哪一个男人送给她的了?无奈记忆像年龄一样不留情。她摇了摇头,拿出一张林忆莲的唱片放了进去。

      她终于安心地坐下,闭起了眼睛。

      记忆中她还是很年轻。她有一头飞扬的黑发,风一吹来,它们就随着风舞蹈。她在笑,笑得肆无忌惮,没心没肺。她在草地上开始奔跑。

      他的目光都被这个女孩吸引了。

      笑声像银铃发出的响声在空气中荡漾。

      她很美。

      没有人敢打断这种美。

      当她累了,坐在地上看向远方。一个少年羞赧地走向女孩。他坐在她旁边。她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男孩的身上似乎有一股青草的味道。

      良久,他才开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

      “叶晨光。”女孩的声音很是清脆。女孩在这个男孩身上闻到了青草的味道。

      “我…我叫张铭。嗯,我们可以做朋友吗?”女孩听见男孩地声音仰头笑了。

      “当然了,你可以叫我晨光。”男孩听到女孩那么说,也笑了。

      连笑里都有青草的味道。

      “叶晨光,来吃药了。”叶晨光愤恨地看过去,憎恨护理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哟,你凶什么呀!整个养老院里就你的脾气最不好了,你以为人人都愿意伺候你这个老太婆啊。如果不是我心地好,你死了都没人知道。来来来,吃药吧。”

      叶晨光敛起了目光,“知道了。”

      “你没事就不要开那么多的唱机,你以为这不用钱的么?”护理员说罢就走过去关了唱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叶晨光一语不发,静静地看着唱机。待护理员出去了以后,又走过去打开了唱机。

      情若深,又有谁顾得了痛。

      林忆莲这样唱道。她老了,林忆莲老了,这首歌老了,但似乎总有什么不曾改变。

      那年正赶上高考,他们都不能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而分了心。闷热的天气更是增加了那紧张的气氛,家长则每天炖鸡汤,猪脑给孩子,美名其曰“关心”实质是在旁边监督有没有谈恋爱,并施加压力。

      有一天晚自习回家,张铭叫住了晨光。他微笑着,小心翼翼地对她说:“你…你能在今晚11点到你家阳台吗?你不用出声,只让我看你一眼就好了。”说完他快步离去。

      留下她一个人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夏夜的风微凉,叶晨光按时走到了阳台,倚着栏杆望着楼下。她就静静地站在那,一动不动,等候张铭的到来。她从1开始数,数到了999,又从999数回1。她不想放弃,也不敢放弃,始终在那里等。或许有些愚蠢,亦或是有些幸福。不知道数了多少遍,他终于来了

      张铭在楼下不停地向她挥手。

      她哭了。又笑了。泪里笑里都是青草的味道。

      母亲总说,女人就是要流泪,女人是水做的。那时叶晨光却觉得泪水代表着懦弱。但是当她遇到了张铭,她终于体会了母亲的话。

      因为张铭,她不曾坚强过。

      高考成绩出来了,叶晨光的成绩可以进重点的一流大学,而张铭的成绩只能留在本地的普通大学。叶晨光呆了,平时的张铭成绩远远在她之上,可是,为什么。

      叶晨光在校园里不停地奔跑,泪水从眼眶里飞溅出来。太阳耀得刺眼。

      “晨光!晨光!”

      她听到了他的呼喊,跑得越来越快。

      他就在后面追。好不容易他才追上了她,早已大汗淋漓。

      张铭抚摸着晨光细软的头发,只是温柔地说:“我不曾后悔过。”

      我不曾后悔过。

      叶晨光笑了,她也不曾后悔过。她终于扑入了他的怀抱,引来无数目光。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呢?就算天气再炎热又如何,真正能给予她温暖的是她抱着的这个男人。她因为他,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却只是感到幸福和甜蜜。

      在母亲的安排下,她必须告别他去A市读大学,他们约好4年后在学校见面。他们会真正开始他们的恋情。母亲是知道的,却不反对,她知道她的固执和倔强,只在默默地祝福。晨光知道母亲并不相信他们在这四年漫长的光阴中谁都不变心,青春的爱恋是那么短暂。她清楚这个道理,但是她就是那么坚持相信。

      在火车站,临别的那一刻,他俯下身子亲吻了她。她在他的眼中看见了真挚与爱。

      于是她放心地离去。去另一个地方坚持自己和他的爱。

      护理员推门走进来,对叶晨光说:“有人来看你。”她抬起头看过去。

      “晨光,我是张铭,你还记得我吗?这是我夫人。”年迈的老人看着坐在椅子上同样年迈的人,静静地说道。

      记得,怎会不记得呢?那个每日都在梦里出现的人。

      她微笑地看着他,欲语泪先流。

      那个人,曾经带着青草味,如今也白发苍苍。似乎什么也抵不过岁月啊。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谁也不说话。

      “走吧,多谢你来看我这个老太婆。”她的声音很小,却难掩一阵叹息。

      张铭却让妻子出去。“晨光,你可让我好找,这么多年。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

      “我懂。”你有多恨,我就有多爱。

      “可我在见到你的那一刻,竟然遗失了所有的恨。给我一个你当时离开的理由,那样坚决地抛下我独自离去的理由。”

      “那又如何呢?你有了你的夫人,有了你的儿孙,回不去了,也没必要计较那么多…张铭?”

      对面的老人早已泪流满面。

      叶晨光啊,你知道那种痛苦吗?那种心被生生割下一块,然后即使不断寻找能填补的东西,却发现曾经沧海难为水。

      四年后的夏天似乎和四年前一样炎热。街上的人形色匆匆,头发因为汗水而变得湿濡。叶晨光兴奋地打着伞站在校门口,四年前的约定她不曾忘记,那是一粒会长成苍天大树的种子,这四年,她要好好照料,悉心栽培。

      远远地,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影子。

      她像个孩子一样,笑着不停向他挥手。他似乎是她最爱吃的糖果。

      “晨光!!”他看见了她,和她一样的幸福,他大声地叫她的名字。

      天色开始阴沉下来,他们缓缓地走在路上,手牵着手。

      “这些年,你有没有变心?”

      “我怎么可能会变心…如果我变心,我怎么还会记得这个约定。”

      “是啊…我真笨。”晨光懊恼地摸摸头。

      “我问你一个问题,晨光。”张铭停下脚步,凝视着晨光。

      “什么问题?”

      “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哪两种东西难以自拔?”

      晨光摇了摇头。

      “一种叫牙齿,一种叫爱情。”

      天忽然下起了雨。他们慌忙地走到一家咖啡店避雨。

      晨光忽然笑了。张铭疑问地望向她。然后也笑了。

      天气变好了啊。

      “你还记得从四年后我们见面开始,已经过了多少年了吗?”满头银丝的老太太问对面的老人。

      “记不清了啊。”

      她并不理会他的答案,开始数手指。“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二十五年…三十五年…四十年…四十五年…张铭,已经四十五年了。”

      我们还能相遇,那就是一个奇迹。

      我们曾经能相爱,更是一个奇迹。

      “晨光,这是我们的缘分。”

      “但是都回不去了,不是吗?我们都不复年轻。”

      事实已定,就别再强求。

      “晨光,你愿意嫁给我吗?虽然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但是将来一定会有的。”

      “当然。”

      你有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的东西,是一颗真心。愿意爱我疼我怜我的心。

      张铭绽开了笑脸。

      叶晨光扑入他的怀里。

      往事虽已尘封,而那旧日烟花恍如今日霓虹。

      他们相视一笑。张铭轻轻搂住叶晨光。在黑夜中闪烁的灯光打在他们的身上,狭小的空间里荡漾着林忆莲沉重的声音,和他们对于对方无可挽回的爱情。画面似乎从此时此刻定格。无论是时光的流逝还是岁月的考磨,没有人可以阻挡这一刻的美好与幸福,他们感觉是如此幸运,在短暂的人生中遇见了对方。

      细细一听,林忆莲在唱——

      情若深,又有谁顾得了痛。

      深深一叹,可惜韶华已去。如果,如果她再年轻一些,她一定不顾一切地扑入他的怀抱,一直到死也不再分离。

      叶晨光你承认吧,你在后悔。这种后悔要命地痛。

      “为什么,以你的能力当年高考完全可以考上重点。”叶晨光安静地说出盘旋在自己内心多年的问题。

      张铭笑了,一笑就显得皱纹更深了。再也没有了青草的味道。“失利而已,人生哪能都是得意的时候呢?”顿了顿,“我走了,你好好注意身体。”

      轻轻关上了门。

      张铭走向收银台,帮叶晨光付了拖欠已久的护理费。当时为什么呢?因为自己太傻,按照你平常的水平考了一个分数。

      但所有的痴傻都是因为爱你。

      叶晨光静静地躺在床上,不知觉地感觉十分疲惫。连续很多天都是这样了,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就算是张铭也无法提起她的激情。缓缓睡去,似乎做了一个噩梦,被吓醒,醒了却惶然不知梦见什么。

      “晨光,我买了粥回来,过来吃点吧。”张铭提着塑料袋走进屋里,大声地叫叶晨光。

      叶晨光烦躁地低吼一声,把枕头扔到地上,迟迟不见起身。张铭走进房间,“晨光,你怎么了?”

      “没事。”叶晨光起身一阵腹痛引来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上,张铭急忙将她扶住,“怎么了?”

      “你不用担心。”说完便端起粥喝起来。

      张铭,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一步一步,她忘了她是如何从医院走出来的,是那么那么的沉重。重得她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重得她似乎忘记如何去呼吸。

      “你是说,我活不了多久了对吗?”

      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她问。

      医生遗憾地摇摇头。

      “你还有三年时间”

      “我没有希望了。”叶晨光缓缓起身。

      叶晨光消失了。

      每天就静静地静静地坐在一个陌生城市里的破旧屋子里等死。

      一天天等,日复一日。

      也许死亡明天就会降临。

      张铭疯了似地去找她,他去了她去过的每一家店,走过每一天她去过的街巷,找到的是杳无音信。

      三年后,叶晨光踉踉跄跄地走到当初的医院又哭又笑又闹。

      她终于找到了当年确诊的医生,她大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死!为什么在这绝望的三年里等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生命!”

      医生不停道歉,却依旧问道:“您没有生病不更好吗?”

      “不,也许你这才是害了我。”

      没了他,怎样才能活下去。

      她终于失去了,失去了她所拥有的一切,在她消失的那些日子里,他也许有了另一个女朋友,也许他早就放弃了自己,也许…她悄悄跑去找他,终于在角落里看到那个记忆中青草味的男孩变成了成熟的男人,而他张铭,她叶晨光的张铭,正亲吻着另一个女孩的嘴角。

      她真正走了,一个人去追逐说好的山盟海誓,寻找天涯海角。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啊,若不是当年的她不够勇敢……

      “晨光。”张铭看着垂暮的老人忽然低头不语。

      忽然,叶晨光抬起头笑了。

      窗外树叶簌簌地发出响声。

      “我爱你。”

      最后一句,最后三个字。

      世界静了下来,张铭笑了。

      爱似野风,它是热烈狂野,却也匆匆如风。

      张铭将叶晨光的骨灰撒向大海,似乎曾经的爱意满怀,也随风远去,飘走。那个女孩啊,以为他有多少爱能用来挥霍呢。所有的爱啊,都在遇到她之后,无可奈何地全部给了她。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他忽然蹲下来哭了,那样肆无忌惮,像个孩子。

      随后,他又站起身,牵起妻子的手,离开,不再回头。

      对不起,晨光,我仍然屈就于此刻的幸福里。

      你我都知道它的来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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