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悠然》未亡

2、2

　　夏磬茗虽然很爱喝茶，但是对于茶本身却并没有太多的要求。只不过对于红茶，像普洱之类的，他一般不爱喝。他说太苦。太浓的茶他都不大喜欢。
　　太烈的酒也是，基本沾不了，三杯必醉。还是小盏。
　　按理说不论是口味，还是地理位置，明前龙井都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只怪他倒霉，是谁不好，喝第一口明前龙井的时候偏偏是柳下淳风在旁边。
　　嘬一口茶，还未入喉，柳下淳风怪声怪气的在旁边咬耳朵：“还记不记得咱俩一块儿去你家茶园，说不定叶茶不知是哪个，兴许，甚至，甚至还是个你我不认识的女人用嘴碰过的。”
　　脸突然噌的一下通红。
　　以后每当呷茶之时，杯中的茶叶不小心碰到了唇，便会突然想起先前去茶园时的情景。
　　未出阁的少女，口里含了冰片，微红的唇将嫩绿的茶叶一片一片衔下。
　　脑袋里只有一句话怎么赶也赶不走：这叶茶不知是哪个，兴许，甚至，甚至还是个我不认识的女人用嘴碰过的。全然忘记了之后数不清的几道工序。
　　一口茶含在嘴里怎么也咽不下去，最终作罢。便极少再喝这种茶。
　　其实这，才是夏磬茗打算把“柳下”倒过来的最初缘由。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少说也得十几年，可夏磬茗偏偏记得清，以至于现在柳下淳风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的时候夏磬茗还是能清晰的回忆起当时的各种细节。
　　比如在看到夏磬茗堪比猴屁股的脸后柳下一阵坏笑。
　　柳下淳风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坛酒，还托着个没什么装饰的木盒，现在正在夏磬茗的茶盘旁边安安静静的躺着。
　　“老这么喝着茶看着云彩，跟个老头子似的。” 他一般很不老实，但现在就是很一般的时候。手一会儿碰碰这儿，一会摸摸那儿，但唯独不碰那张琴，啊，一般也不碰夏磬茗……
　　“怎么？这是在等着哪家姑娘么？”柳下淳风指了指茶盘上的一个空瓷瓯，“还是算好了我今天回来，特意留给哥哥我的？”
　　夏磬茗瞥了他一眼：“这这意思是你把自己比成姑娘了？什么时候出阁啊？小弟我也好去可口喜酒，沾沾喜气，争取早日成亲。”夏磬茗觉得自己太仁慈了，他本来想说出栏的。
　　“哟，怎么？看上哪家姑娘了？这么急着成亲？让我看看谁家姑娘那么有福气~”乐的还挺欢，满脑子只想到喜宴上用什么酒。
　　“对面不就一个等着把自己嫁出去的么，你要着急了我凑活凑活也不是不行~”夏磬茗喝口茶，顺便往空杯里倒了点儿。
　　“我嫁？怕你娶不起哟……”端起瓷瓯，不凉不热刚好入喉。
　　“娶不起？你敢嫁我就敢娶~”
　　“娶就娶吧，娶了就等着满城的姑娘们踏破了你家门槛把我救出来吧。”
　　夏磬茗嘴角扬起一个很诡异的弧度，不光纯疯，而且不着调，还不靠谱。怪不得琴箫管弦碰都碰不得。
　　“成，今儿个我认输了，没您老脸皮厚，果然还娶不起。”
　　柳下淳风笑笑，望天上云卷云舒，看庭前花开花落，呃……没有花儿………………
　　“这过些日子不是要行冠礼了么，怎么还有闲心往我这儿看云彩来？”夏磬茗拖着茶碟，茶盖从清绿的茶水上掠过。
　　“行冠礼忙的是他们，又不是我，到时候我在场就行了。只可惜有一趟去洞州的船不能跟着去了。”
　　“不去就不去吧，好好在家里跟伯父学学做生意也没什么不好。前些日子伯父来串门，和我爹一聊就说个没完。”
　　眼下快要入秋，柳下淳风捧着暖呼呼的茶碗，道：“我爹和你爹聊天跟我学生意有什么关系？”
　　不过今天天气着实不错，阳光照在瓷碗上，泛出很柔和的光来。
　　“他们聊天的时间变长了，说明他们话多了。”夏磬茗忽然摸了一下琴，道，“我娘还没那么老的时候就说，人老了，话就多了。”
　　“三年了吧……”
　　是了，是有三年了。夏磬茗的母亲去世是有三年了。
　　相对于磬茗，淳风的母亲去世的更早。当淳风还只不过是个满地乱跑的小娃的时候，淳风的母亲就在床上安静的离开了。他还只是当母亲睡着了，直到柳下夫人下葬，淳风还张着一张小脸儿，问：“娘呢？娘去哪儿了？” 当时的柳下老爷只不过刚刚成为当家一年，威严的脸上冷若冰霜，硬是没有让淳风看见一滴眼泪，只将他搂得更紧。
　　柳下老爷没有再续弦。为了淳风。
　　老爷毕竟是个男人，带孩子这事不比做生意，相当有难度。说了夏家和柳下是世交。那时夏磬茗还不会走，夏家夫人一起带了三个孩子。淳风，夏磬茗，夏磬翾，夏磬茗同父异母的哥哥。
　　在淳风眼里，夏夫人好比亲娘。
　　所以三年前夏夫人去世的时候，两人跪在夏夫人床前，柳下淳风嚎啕大哭，夏磬茗抱着母亲的琴，一言不发，眼泪沿着琴弦一路往下。
　　那也是个秋，萧瑟的风吹过，满树的叶子都跟着跑。
　　那时夏磬翾并不在她身旁，没人知道他当时在哪，他十四岁的时候就离开了。

　　柳下淡淡地拾起来时用来砸夏磬茗的纸包，引得夏磬茗眼睛里又泛出了幽怨的光。
　　“花种。”
　　夏磬茗皱眉。“花种？我何时有过侍弄花草的嗜好？”接着喝茶，他一向是个没耐心的人，但随即又问了句，“什么花儿？”
　　“什么花儿一种出来就知道了。”将纸包放在他面前，又有些小小的妥协，早就知道是不能指望他做些什么的，“你要是实在不愿意种叫林师傅种也行，到时候看个新鲜。”林师傅是夏府的花匠。
　　夏磬茗没说话，也没把东西扔回去，这就是要了。
　　柳下又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套白玉的酒器。
　　没有任何装饰，流畅的线条由壶盖开始直到壶底，浑然天成。酒液倒进酒杯，阳光一照，捏住酒杯手指的影子都能透出来。
　　“干嘛拿了套酒器？你知道我不能喝酒。”夏磬茗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接过琼觞，微凉。
　　“因为我知道你想喝酒。”举了举酒杯，“反正又不多喝，也不是烈酒，就一杯。”
　　入口时微辣，细品却又尝出了甜头。

　　十天后，夏磬茗起得很早，难得的没有睡到中午。新制的袍子，上好的锦缎绣着卷云暗纹，水蓝的发带和衣服是一套的，腰间系一块透雕的羊脂白玉，从书桌旁拿起并不常用的紫檀扇骨的折扇。
　　出门，经过画着清荷的一面墙，再绕过主厅，走过平日里坐着喝茶看云彩的小院，从后面进前厅，出前厅，再出大门，过一条马路，再进门，就是柳下府邸。
　　这是柳下淳风的冠礼。
　　众人瞩目下，
　　初加，
　　再加，
　　三加，
　　直到最德高望重的那个人把那装饰简单却严肃的头冠加在柳下淳风的脑袋上。
　　柳下老爷赐字，
　　穆临。

　　夏磬茗定定的看着柳下淳风一步步的完成繁琐的程序，一言不发。

　　宴席，夏磬茗坐的离柳下淳风不远。同时起身，第一杯酒洒在地上，这意思是告诉柳下夫人，也告诉夏母：

　　您的一个儿子，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