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中楼兰》竹浪

36、讨药

　　“无谶大师！”曼头陀林恭敬地向无谶弯腰施礼。
　　无谶连忙还礼，笑道：“今天来的这么早！圆通刚出去买糕点准备等你来呢。”
　　曼头陀林清亮的眼光在他脸上转了转，淡淡一笑：“我在门口看到他出去了。”
　　无谶心念一动，从经卷上挪开眼睛来看曼头陀林。
　　她今天来的比往日都早，却又在门口故意错过圆通，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单独和他谈——她又有什么事是不能当着圆通的面提的？
　　顿时，心中明白了几分，重新把眼睛又挪回到几案上的那一卷树皮上，淡淡地说：“施主请回吧。你要的东西，贫僧不能给。”
　　曼头陀林笑了，这大师倒真奇怪，不是说“没有”，而是说“不能给”，不是摆明了不让自己的得清净么？虽然这么想，脸上还是堆起笑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瞪大眼睛诧异地问：“大师这话从何说起？你怎知我要向你要东西？”
　　可惜无谶的眼睛仍黏在经卷上，眼皮都不向她翻一翻，白辜负了她这番做作。
　　曼头陀林继续卖乖，笑着问：“听大师的口气，莫非你真有什么好东西藏着？”
　　无谶终于从经卷中抬起头，淡淡看她一眼，口气依旧淡漠：“这世间一切都是因缘际合，哪里有什么好什么坏？东西是好是坏，不过是世人从自己私心去看而已。人心千差万别，这东西好坏也就因人而异。公主请回吧。”
　　曼头陀林原本还耐着性子听他说道理，却被最后一句说得一愣：“什么？”
　　无谶却又把眼睛转回了经卷，淡淡地又重复了一次：“公主请回吧。”
　　曼头陀林像是不认识似的盯他半晌，猛的叫起来了：“你叫我什么？公主？”
　　无谶平静地点头：“不错。公主，楼兰公主，曼头陀林公主。”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曼头陀林忽然感到一阵被人戏弄了般的恼怒，亏她还日日乔装做平民女子，原来身份早已暴露。可随即气恼就化为紧张，急忙又问：“圆通也知道了么？”
　　无谶淡淡一笑：“他尚且不知。”
　　曼头陀林急忙喊：“你千万别告诉他。”
　　无谶默然不语，应该算是答应了。
　　曼头陀林松了口气，却也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的？”
　　无谶淡淡道：“昨日进宫为陛下说法，恰逢画师送来公主的画像。”
　　曼头陀林暗暗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怎么这么巧！画师早不把画送来晚不把画送来，偏在无谶进宫的时候送了进来。
　　既然无谶已经知道一切，她也无谓再扭捏，索性大方地一笑：“那我也不瞒大师了。王兄命我过来讨药，讨不到就要罚我。大师，你也不忍心看我受罚吧？”
　　无谶静静看着她，仍旧波澜不惊地说道：“贫僧昨日已对陛下说过，出家人修佛法修的是心，不是法术。所谓高僧能令顽石生水，能令鸟兽诵经之类的神迹都不过是误传而已。绝无这些事。”
　　曼头陀林却不信：“大师不必推托，你的大名早已传遍西域。就算那些神迹是以讹传讹，有法子能令女人顺利产下男婴总不假吧？”
　　无谶仍然低眉淡淡的：“那是人家自己的缘分，于我何干？我是个出家修行的和尚，求的是跳出轮回得到解脱，怎么会反而参与这些轮回的因果呢？”
　　曼头陀林撇撇嘴：“大师这话我就不懂了。当年法显大师来楼兰，曾念过‘佛为海船师，法桥渡河津，大乘道之舆，一切渡天人。’空信说，法显大师认为学佛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解脱苦恼，而是为了帮助世人解脱苦恼。如今你只说要解脱自己的轮回苦恼，难道就仍由我们这些俗人在轮回中沉浮不成？”
　　自从八年前法显来到楼兰，中原僧人不托钵、戒肉食之类的奇特风俗就一直在楼兰流传。曼头陀林曾经因为好奇追问过空信，到底中原的大乘佛法与楼兰的小乘佛法有什么根本上的不同。可惜空信当时年少，出家日子不长，也不能说清说透，只说中原和尚的修行不以修得阿罗汉果位为止境，不满足于自己解脱，还要作菩萨渡人解脱。究竟菩萨怎么渡人，曼头陀林也不知道，也不想深究，但是此刻她觉得拿这话来堵一堵无谶一定会很有效。
　　果然，无谶默默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细品她的话。
　　曼头陀林心中不禁生出些小得意，又放软了声音，做出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紧抓住无谶宽广的袖子撒娇：“大师，你就看在曼头陀林一片挚诚的份上，把那生儿子的秘方给我看看吧！我保证不告诉其他人！”
　　此时虽是七月初秋，可楼兰依旧十分炎热。一向以来，圆通都穿袒露右肩的天竺衣衫，可无谶却总是用宽大的僧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每次见到他们两，曼头陀林便会好奇无谶就不怕热么？此时扯住无谶的袖子，曼头陀林忽然恶作剧地想，就这么帮他扇扇风也不错。
　　可惜没扇几下，无谶的眼睛便淡淡地瞥过来。曼头陀林不自觉地松了手。她看到那深棕色的眼睛又是金光一现，闪烁出琥珀的光芒来。
　　无谶却没说什么，只轻轻拉了拉被她扯得皱起的衣袖，重新让衣褶瀑布似的层层叠叠向下流淌。
　　曼头陀林一阵茫然。她知道自己耍赖时的娇憨模样最让人不忍拒绝，这是她平日的制胜法宝，不管是对帕萝还是对空心，这些年无往而不利，没想到无谶竟是个例外，看他那样子简直对自己扯乱他衣袖的行为很不满，哪有半点同情？
　　曼头陀林咽了口唾沫，忽然觉得自己好傻。无谶又不是空信，对他耍什么赖？
　　她讪讪地低下头，心里却还有点埋怨：这人一出家就真的铁石心肠了不成？都这么求他了还是不肯松口，枉自辜负了自己对他的一腔仰慕与崇敬。
　　想到这里曼头陀林竟有了些酸楚。
　　谁知，也许反倒是这黯然自伤的模样打动了无谶，无谶忽然又轻叹一声问：“公主为何要这药方？”
　　曼头陀林一喜，想也不想就答：“自然是为了楼兰。”
　　无谶倒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来。他自己看看曼头陀林的眼睛，像是要用自己的双目验证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一般。
　　正对上曼头陀林那双诚挚的眼睛。
　　无谶微笑着轻声说：“既如此，公主就带贫僧一起看看公主心目中的楼兰吧。”
　　曼头陀林一怔，随即欢呼起来——这多好，既能求得药方，还能出去玩耍。她笑得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