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钟》古密度

1、第 1 章

　　正午，尽管连日的阴雨驱散了本来稍显炽烈的日晒，匆匆跑进警局大门的尹浩还是出了满身满脸的汗。剪裁讲究，颜色花哨的衬衫汗湿了紧贴在身上。
　　“奎！”
　　正在接受警方问询的男人闻声转过头来。他是个挺壮实的男人，肩膀很宽，面部线条透着坚毅，只是花白的头发似乎还是出卖了他的年纪。
　　“怎么还是过来了？”他微微笑着，满眼的慈善。“不过是做个笔录，说了很快就回去。而且，我是抓贼，又不是做贼。”
　　“能拦得住吗？那家伙的脾气……”
　　“俊也来了吗？”叫做奎的男人忽然紧张的站了起来，随后又坐了下来。“警官先生，如果可以，我需要马上回家。笔录做成这样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警员也看出他的焦急，于是迅速的把手上的案件记录检视了一遍，推到奎面前。“签下字就可以了，后面如果有需要，还会联系您的。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奎根本没有心思管什么以后，两下签下自己的名字：姜民奎。

　　一进入停车场，奎远远看到自家车子边上站着的男人。个子很高，或者是因为很瘦的关系，所以看起来很高。盛夏季节，他却穿着三件套的西装，好像也完全没有觉得热，有些苍白的脸上一滴汗也没有。
　　男人看着江民奎和尹浩慢慢走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缓缓呼出闷在心里很久的一口闷气，一言不发的钻进车子，调整了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不再动作。
　　“怎么办？好像很生气。”尹浩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江民奎，“从接到电话开始就这副表情，本来刚刚吃了安眠药准备睡觉的。奎这次要怎么请求原谅呢？”
　　江民奎打开后座的门，身体向里探了探之后，转去后备箱里取了薄毯出来，盖在闭目养神的人身上。然后轻轻关上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伸手示意尹浩上车。
　　“来的时候也开了冷气吗？”
　　“他没说冷我才开的！所以说夏天他就不要出门，哪有车子不开冷气的？奎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吗？说狼狈都是恭维我了……好吧，关掉！”
　　尹浩不甘心的关掉了车子的冷气，通过后视镜对后面的人送去一个白眼。真是不可爱啊！

　　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后座的金俊好像真的睡着了。姜民奎极高频率的转头看他，尹浩将表情演技发挥到了极致，无声的讲了近半小时的脏话。
　　车子刚一停稳，尹浩马上跳下车子跑进家门，开门关门、关门开门的声音都透着焦躁，很快就听到了空调机工作的声音。
　　姜民奎坐着没动，因为后座上的人也坐着没动。
　　时间慢慢走动着，姜民奎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其实还是有些热的。
　　“奎有话要跟我说吗？”金俊终于先一步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很轻，而且嘶哑，语义辨识度很低。“那个地方，不应该去的。”
　　“我知道。本来准备把人交给警察就回来的，可是很多围观的人在，我没有办法私自离开。而且就那么走了的话，好像更让人怀疑。所以……”
　　“奎当年的事情，外公压下来，很难。法律追诉期，刚过去，小心点。”金俊讲话并不流畅，但总算还能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这次确实是我欠考虑了，下次会注意的。”奎认错的态度积极，表现良好。
　　“没有下次！”金俊掀开身上的毯子，自己打开车门走下车子。“困了，晚饭，不吃了。”
　　“俊！”姜民奎追出车子叫住他。“吃了多少？”安眠药。
　　俊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正面回答，只伸出食指晃了晃，然后上了电梯，回了自己的房间。

　　姜民奎端着温度刚好的牛奶，轻轻推开金俊的房门。
　　“我就知道！”江民奎把牛奶放在床头柜上，转身进了卫生间，拿了条干净毛巾出来。“明明说困了，为什么不去睡觉？”把毛巾覆在金俊头上，动作温柔地擦拭着他湿漉的头发。“骗我说睡觉，连晚饭也不吃，不准备给我个理由吗？”
　　“奎说过…头发没干…之前不…可以…睡觉，会感冒。……啊！痛！奎啊……”金俊揉着头皮，看着姜民奎手里攥着的毛巾，好像上面还带着很多头发。从自己头上扯下来的头发。
　　姜民奎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叹口气走进洗手间，很久也没有出来，只传出来不间断的流水声。
　　又做错事了！
　　金俊用手指拢了拢头发，起身走到床边坐下，端起牛奶慢慢喝着，眼睛还一直往卫生间里瞟。
　　好像又过去很久，奎终于走了出来，一边还在放开手肘处卷着的袖子。呼……应该是刷洗了浴缸。
　　“那个……”俊拿着空杯子向奎走过去。“袖子放下之前，把这个也洗了吧。”一脸讨好的笑。
　　奎把杯子接过来，放在墙边柜子上。“还不认错吗？要我再揪掉你更多的头发吗？”
　　“是，我错了。”
　　“第一条！”
　　“安眠药。”
　　“第二条！”
　　“不吃晚饭。”
　　“第三条！”
　　“头发，要擦干。”
　　“第四条！”
　　“……”还有？“四？”
　　“对，很可能会害得我整晚不能睡觉的，很严重的错误！”提示一。
　　“也很有可能害得你自己在医院住一周的，很严重的错误！”提示二。
　　“更有可能害得尹浩不能出去约会的，极其严重的后果！”提示三。
　　事情很严重！俊眯起眼睛，牙齿紧咬着下唇，头越来越低，下巴已经要贴到胸口。
　　“还要提示吗？”
　　“恩……冷气？”这么说的话，好像有点头晕。
　　“今天很热吗？你过去的二十六年里面，有觉得热过吗？金俊，你知道自己什么体质吗？你真的知道吗？”奎瞪着眼睛，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俊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噗嗤’笑出声来。
　　“喂！小子！你笑什么？”
　　“奎当年…做大哥，就是这样？”俊越笑越夸张，退了几步坐回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面继续再笑。
　　头好像真的有点晕了。
　　“金俊！”奎大声喝道：“你给我认真一点！你外公过世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别让他在那边还有要为你担心。牛奶喝过就快睡吧。晚安。”他清晰的感觉到俊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埋在枕头里的脸向里面扭了一下。自己的话让那孩子难过了。奎有些后悔刚才说了那样的话，可是，总拿自己不当回事的话，将来总有自己悔不当初的时候。

　　听到关门的声音，俊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把脸埋在手掌里，等待眼里的微红散去。
　　外公……那是个比妈妈还要亲近，比妈妈还要疼爱自己的人，是代替妈妈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人。即使至今没有福气和妈妈一起生活，甚至生病的时候也吃不到妈妈煮的饭，得不到一个关怀的眼神，那又怎么样？有外公在，不要那些又有什么大不了？是！没什么大不了！谁在乎？！
　　该死！头晕的感觉越来越真实，四肢的无力感也清晰起来。又感冒了吧？奎，俊不舒服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