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秘史》淡薄清湄

36、 第三十六章：东边日出西边雨

　　卓和？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两人虽同住永巷，却是各有心结。寻常走个路，也刻意避着对方。自调去凤仪宫当值开始，已近一年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卓和在女史的引领下，垂头弓腰，小步踏进寝殿，向晴天屈膝行礼：“奴才卓和，叩见小主！”
　　若晴天念半分旧情，断然不必令卓和下跪，只是，既然当初已经决定放弃那份温暖，此时又何必老调重弹呢？就这样罢，没了自己，他依然可以好好活下下去。
　　“卓公公不必多礼！晴天在永巷之时，公公也多有照应，说起来，晴天该给公公行礼才是！”晴天脸上挂着客套而疏离的笑，“小思，给公公看坐！”
　　近一年未见，卓和也不知晴天变成什么样了。只是那浮于表面的客套，太过刺眼。卓和眼神黯了黯，略微局促地摆了摆手：“小主客气了，奴才不过是个内侍监，小主如此，折煞奴才了！”
　　“哦？”晴天淡淡应道，“那不知公公此来，有何贵干？”
　　卓和闻言，更为局促，两手不自觉地互相搓动，沉默了半晌，才启唇答道：“奴才想追随小主-----虽然奴才没什么本事，未必能替小主分忧解难，但至少---至少，奴才一定忠心耿耿！”
　　晴天不忍多看，扭头看向窗外荷塘。荷塘疏疏立着几支未张开的荷叶，虽不热闹，但那一抹翠绿，也透出勃勃生机。不似屋里的两人，都不算年长，心境却苍老至此。
　　“晴天不敢劳烦公公！晴天只是一介才人，没能耐带着公公荣华富贵。更何况，圣意难测，若是再连累公公，那晴天就罪过了！公公还是另寻高枝吧！”晴天睥睨扫过卓和，扬声吩咐：“小思，送客！”
　　“晴天！”卓和心头一急，情不自禁喊出晴天的名字，小小的双眼透出焦心，希冀，似心里藏了无数的话，恨不能一吐为快。
　　晴天心头一软，挥手遣退两侧女史，故作漫不经心地拿起铜镜，细细端详自己的容貌，好半晌，才轻轻吐出几个字：“公公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知道，你心里是瞧不起我的！”卓和垂头絮絮说道：“我没能耐，护不了你周全，我自私，一心只顾忌到自己的前程，不敢和陈寿作对----我，我对不起你！”
　　晴天握着镜子的指尖一僵，镜子里恍惚映出那一瞬的不堪回首。
　　“昨日之事，不必多说！晴天也早说过，公公不欠我什么，无所谓对得起对不起！”晴天冷冷道。
　　卓和只觉满口苦涩，难以张嘴。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你可以讨厌我，可以鄙弃我，但是，你不能意气用事。
　　宫里尔虞我诈是家常便饭，以前你做个女官，或是女史的时候，人微言轻，还没那么多人去针对你陷害你，还可以盼着熬到二十五了出宫。现在你成了主子，每日都站在风尖浪口，稍不注意，就能粉身碎骨。宫中无数鬼蜮伎俩，凭你一己之力，无依无靠，在宫里生存何其难？奴才自小进宫，既熟悉这些手段，也认得几个人。小主留奴才在身边，奴才才好尽心照顾小主。
　　奴才不求富贵，只求心安。若小主不嫌弃，便留奴才在这儿，奴才伺候小主一辈子，不管以后小主前程如何！”
　　寝殿里燃着的苏合香气味清浅，温尔怡人。晴天石雕般靠在榻上，久久不动，眼里挣扎不断。留卓和在身边，必定成为自己的左臂右膀，于自己确实是百利而无一害。但于卓和而言，在内侍省当值，多多少少捞些银子，有陈寿罩着，有宫女巴结着，肯定好过跟着自己一个半红不紫的才人-----近一刻钟，才听晴天淡漠的声音响起：“公公多虑了！宫里那么多妃子娘娘都活得好好的，晴天不惹人嫌，自然不会招来杀身之祸！竹风小筑地方小，就不留公公了！小思，送客！”
　　卓和满眼不可置信，没想到晴天会断然回绝。嘴唇开阖几下，还想说什么。晴天已然侧卧榻上，面向床里，显然不愿再多说什么。卓和无奈，只好躬身退下。临走之际，向晴天道：“奴才今日给送行李来，小主得闲了，点检下物什，看可有缺失什么！若有需要，小主再传奴才！”
　　晴天咬着拳头，眼里润润地。若说完全不怨卓和，那是假的。可晴天也能理解，作为一个太监，无妻无子，金银前程是他们唯一的依靠，另换做任何一个太监，只怕早早就连哄带骗把自己送给陈寿了。更何况那天，自己也犯了迷糊不是？不然哪能叫陈寿得逞。总的说来，卓和既不刻薄，也不毒辣，甚至多次施恩于自己，也算得上是一个好人。赶走卓和，让他不会置身漩涡险地，就当做他好人有好报吧！
　　送走卓和，晴天心里郁郁地，根本睡不安稳。只好更衣起身，四处走走看看。
　　竹风小筑依水而建，旁边有一片广阔的水域，称之为关雎洲。关雎洲遍植莲花，两侧长长的岸边，则生着一种叫芷兰的香草。起风时，水气和着淡香弥满竹风小筑，十分清雅。围绕在竹风小筑周围的，是一片很大的紫竹林，四季不凋，竹吟森森，常年不息。
　　小筑里十来个宫女太监，众星拱月般围着晴天，只消晴天一个眼神，便有伶俐的沏茶端点心，双手奉到晴天眼皮底下。
　　晴天一辈子也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只觉浑身不自在，不由皱眉道：“你们忙你们的去，我这里不用伺候！”
　　小思含笑柔声道：“小主贵为才人，怎能没人伺候？这样吧，大伙儿都歇着去，小主跟前有小思和梧桐伺候就够了。”
　　晴天颔首，众人不甘地散去。
　　小思见没人了，蹲在晴天脚下，挤眉弄眼地问：“小主还记得奴婢吗？”
　　晴天闻言，疑惑地细细打量小思，水红色襦裙外罩着粉色明衣，梳着宫里时兴的朝云近香髻，细细的柳眉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倒也是个美人胚子，只是自己熟识的宫女里，似乎没有这个人呀？
　　“小主贵人多忘事，定然不记得了！”小思眯眼笑道，脸颊两边挤出两个深深酒窝，看着颇为机灵动人。“小主还记得您入宫采选那一年，被人锁在永巷的事吗？那天奴婢刚好路过，替小主请了卓公公来开门，小主出手阔绰，还赏了奴婢二十两银子呢！”
　　晴天歪头想了一想，自己那时着急得狠，哪里记得是谁帮自己叫的卓和。时隔多年，被人提起旧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是你！”。
　　说笑间，一个女官领着宫女袅袅而来。
　　“奴婢尚仪局彤史，拜见小主！”女官敛衽行礼，脸上笑容暧昧。
　　晴天在尚仪局当过差，自然知道彤史此来所谓何事。压下心头呼之欲出的纷乱思绪，晴天客气地请彤史坐下，令小思看茶。
　　“小主真是花容月貌，怪不得叫陛下一见倾心呢！”彤史惯见后妃，奉承的话信手拈来。
　　“您过奖了！”晴天淡淡笑道，脸上既无羞怯，也无自负。“不知彤史此来有何贵干？”
　　“陛下召小主今晚侍寝，奴婢过来给您讲讲规矩！从申时开始，小主要停止进食，酉时有女史带您去华清池沐浴，陛下喜合欢香，小主沐浴完毕记得用合欢熏香！酉时末有太监接您去大明宫侍寝，侍寝完毕再将您送回竹风小筑！”女史简单说完，又暧昧笑道：“小主初次承宠，想必有许多不知道的，奴婢特意给小主准备了这个，现时日尚早，小主可私下观摩观摩！”
　　女官说完，从身旁女史手中拿过一部厚厚的册子，册子封面，赫然印着两个大字《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