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段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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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十一
對於那人的意想，他看得出來。
若說是那人的舉動透露端倪，不算錯。不過，真正的緣由是因為他自己：他往往在當下看透一切，回頭細想，才找到適當的言語去描述、去歸類、去設法兩全齊美。不先入為主、揣度人心，而先服膺自己的心性，知自己，從而知人。
由此，他知道那人是想要他的。
初次的長吻或可算作他發現的契機，然而，相處時點滴在心的感知逐漸積累直至越過由曾經的是非構築的心牆後，回頭一看，每一小滴悸動都舉足輕重、彌足珍貴。
換一種他絕對不會說出口的形容：在那人看似任性的舉措的背後，他看到一種可謂『撒嬌』的性情。
這感想若真的說出口，不知道那人的表情會是怎樣？
他知道自己只是想想而已。
就算真的想看到，他也不會讓那人在旁人面前出醜。尤其是……一群名為『親友』的旁人。
他不清楚六絃之首的工作職責有多大，但看到十道子一同在客廳狀似嚴肅的討論封雲山製茶工業同業公會的議事時，那場面…堪用『熱鬧』兩個字形容。
聽跟九道子一道來的善法解釋：金鎏影不滿蒼給的茶廠製茶評等和行銷市場區塊，鬧著與紫荊衣前來。赭杉軍知道的當下已攔不到人，匆匆拉著墨塵音央善法幫忙急訂機票，萬聖巖文物保護協會一直和幾個常合作的飛航業維持不錯的關係，飛機起飛前都有辦法訂到票。善法說正好手邊的工作趕完，加之放心不下一步蓮華，跟著便來了。
至於翠山行和其餘四道子，蒼說他們原沒打算來，不過聽四奇一同搭機，還以為經營方針有變，幾個人在F國約好碰頭一起坐海底鐵路，照理應該更早來，但E陸大雪，等了很久才會合出發。
好在蒼的宅邸頗大，十道子加上他跟那人及聖魔雙尊、即導師，坐在客廳都不嫌擠。不過，也不是都擠在一塊說話，五道子弄清楚四奇的來意後，翠山行和赤雲染去廚房做點心烤餅乾，黃商子、九方墀、白雪飄跟過去幫忙端盤洗碗。開放式廚房的空間不小，卻也沒有太多的動線讓他加入。況且，就算擠進去也沒事可做。
回到客廳坐到那人身旁時，名喚紫荊衣的道子瞟了他和那人一眼。
方才互相自我介紹的時候，紫荊衣似乎有話想說，而當時的他正應蒼的邀，幫眾人泡英式花茶，沒有長談的打算。
墨塵音對他的茶藝稱讚不已，他微笑道謝，沒說自己上世本就偏愛手工花茶。
說到上世，聖尊者、魔尊者、即導師自是不言而明：都記得一清二楚。憑這陣子短暫的相處，他知曉蒼亦有前世的記憶。那麼，眼前這些人是否也都記得？
他無意試探旁人的私密，卻也好奇若換作旁人帶著前世再遇，會不會仍保有交情？或者，像他和那人一樣，走向戀情？
他熟悉的人裡，還沒遇過像他們這麼發展的。
「你說你叫劍雪無名？」紫荊衣的嗓門不大，「那個『北域雙邪』的劍雪無名？」
嗓門不大，問題直爽又兼八卦，他默默評語，淡淡應和：「是。」
「也就是異魔鳩槃神子的轉世？」
「嗯。」他思忖：消息這麼靈通，道家都這麼八卦嗎？
他身旁的那人脫口道：「橋主有心，記這麼多旁人的事。」言外之意頗有向紫荊衣嗆聲『干卿底事？』的意圖。
「好奇而已。」紫荊衣蠻不在乎，繼續說，「人人都道雙橋義薄雲天、肝膽相照，結果我的肚子給某人捅了個大洞。」
此話一出，眾人目光都集中過來，除了坐在紫荊衣旁邊的金鎏影嗆茶狂咳、一時半會吭不出一句話。
「阿金這世找到我，說還想和以前一樣，我不肯。墨塵音知道後勸說阿金上輩子活得也很難過、而且捅我之後還記得護我屍身，不算沒天良。我那時聽得火都冒出來了！赭杉軍知道後又跟著勸，說什麼阿金至少沒像某個魔披張人皮子騙人又捅人。」紫荊衣發言的聲量很平淡，內容很勁爆，「我那時候就很好奇一件事…」
「……何事？」他極力維持語氣的平穩。
「真的有人像我一樣笨嗎？」
「…………看來，」他拖慢說話的語速，絞盡腦汁想說些過場話。他知道，愈是在這種氣氛下說原諒，那人聽到耳裡就愈不痛快。「橋主，也是性情中人。」
「當然！我們同病相憐，只是笨的程度不一樣。」紫荊衣舉杯，一笑，「這杯敬你，也敬我。」
他還在猶豫怎麼接過這杯，眼角餘光看到墨塵音用腳尖狠狠踩住金鎏影的腳。
「阿紫…」金鎏影的聲音有股討饒的意味，「難得來別庄，我帶你四處走走好不好？」
「難得來，我想好好坐一坐。」
「這樣啊…」金鎏影吃下不軟的釘子。
赭杉軍毫不遮掩地賞金鎏影一道兇狠的眼刀。
「不然…」金鎏影再接再厲，「我們去找莎羅曼他們？畢業後我們都沒好好聚聚。」
「你忘了？莎羅曼在推特寫她去M城參加服裝走秀。」
「是…是忘了…」
氣氛不是普通的酷寒。
「小翠。」蒼對著廚房嚷嚷。
「怎麼了？」翠山行身著圍裙走出來，用裙衣揩乾雙手。
「阿紫說想吃紅酒燉牛肉，吞佛童子帶來的紅酒應該還有剩吧？」
「有，不過…」翠山行說，「沒有牛肉了。我叫九方墀去買。」
紫荊衣忽然脫口一句：「不用！不花你們六絃的錢。我自己去買。」匆匆離座。
金鎏影瞪看蒼，蒼悠悠一句：「還杵著？」將金鎏影打發去追紫荊衣。
「絃首，」翠山行問，「怎麼回事？」
「沒事。」蒼的目光飄到赭杉軍身上，「對吧？」
赭杉軍聳聳肩，說：「阿金鬧起脾氣，阿紫也攔不住，在飛機上兩個人就鬧得很僵。」
善法笑語：「難怪紫荊衣剛才借話諷刺金鎏影，你們辛苦了。」直接掠過莫名中槍的吞佛童子。
「還好，習慣了。」墨塵音無奈笑，「倒委屈劍邪和…吞佛童子，淨聽紫荊衣挖苦。」
「我沒事。」他轉頭看向身旁的那人，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你們忙，」那人起身，「我還有事，去去便回。」語畢即離。
他目送那人離去，不做聲。
蒼向翠山行使過眼色，後者退開客聽，留下他們幾個。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襲滅天來看向他，「鳩槃神子…」
神色向來輕鬆的一步蓮華低聲道：「你不去追嗎？」
熟悉的佛魔異體同聲，他性格裡鳩槃的部分本能般隱現，瞇起雙眼淡看眼前的雙尊者，「路已選定。」他說。
語停，偌大的客廳裡又是一陣靜默。
「夠了！」善法天子率先發難，「此生既然是平凡人，上輩子那些預言占卜、觀測天機的能為就通通忘掉！蒼，你也是。」
「阿金跟阿紫吵架，不算天機。」
「觀測人事也不行！」
「…好友？」
「善法這麼說也是為你好。」
善法斥聲，「還有你們，一步蓮華、襲滅天來！我們三個不是說好不介入嗎？怎麼又刻意讓吞佛童子追來這裡？」
一步蓮華一臉和藹，「劍雪苦了三世，我佛慈悲。」
「…慈悲心不可濫用。」善法哼道，「襲滅，你呢？」
襲滅天來義不正詞嚴的回答：「我想看看吞佛童子患得患失、進退維谷的樣子。」
「……他是你徒弟。」
「那是，」襲滅天來說，「我這門師承裡沒有『一笑泯恩仇』這句話。」
善法翻白眼，說：「那我們怎麼算？」
「我跟你打了一架、一步蓮華又吸收我的骨血，還有，蒼得給我泡一輩子的茶。」
「正經點！」
「我很正經。」
「襲滅天來！」
墨塵音開口勸和：「先停下來吧。等阿紫買完東西回來，還有得鬧呢！」
「還是，」赭杉軍問道，「我讓阿金今晚帶阿紫去旅館住？」
蒼回答：「難得來，十道子不分家。」
「可是…若阿紫又拿吞佛童子講閒話呢？」赭杉軍又問。
「吾徒沒那麼脆弱。」
「這句話我同意。」善法意有所指，「能跟聖尊者合郑允遣徊睢！
「善法天子！」
蒼適時插話：「襲滅天來。」
「怎樣？」
「泡茶。」蒼說，「入境隨俗，我來泡壺大吉嶺紅茶，好不好？」
「隨你！」
「你們呢？」蒼問道。
一步蓮華但笑不語。善法天子點頭同意。墨塵音起身去廚房跟翠山行說多燒一壺熱水。赭杉軍看蒼去拿茶葉，也跟著說幫忙拿新的一套茶具。
吵鬧的客廳一時間剩下他、佛魔雙尊者，和即導師。
如果此時能再加上恩師，他默想，氛圍更像前前世相遇的場景，不過，他覺得那世那時眾人的表情遠比現在有趣得多。
靈山傍水。
翹家探敵的魔頭對上萬法皆慈諸生有佛的佛者，一來一往，撞上佛身生魔、佛欲弒魔的場面。亂中有序，亂中有趣。
是佛入了魔，是佛點了魔。
後入萬聖巖，是魔道盡佛。
最終，佛渡了一魔，魔化了一佛。
而世途無常，能看到最後的，竟是不知水占預言的魔。
回首再看，竟不知是命呓杷目邳c出預言？還是無常藉他的嘴吐出詛咒？
命數的殘酷莫如是，當下千思百轉，最終仍不能夠。
他跟眾人閒談幾句，品過茶，才回房小憩。
窗外反射著陽光的瀅瀅白雪襯著萬里無雲的晴藍，美則美矣，但讓他覺得少了種活躍的豔彩。
他知道，再怎麼不能夠，都是前世的塵埃，散如星辰，無需細數。重逢之時，相視而笑，最最難得。
他取出手機，撥通電話。
「劍雪？」那人的聲音帶著意外與欣喜。
他輕笑出聲。
「怎麼了？」
「沒事，想到你而已。」他看向窗外的景色，少了一抹熟悉的紅，還真不習慣。「你方便去機場嗎？」
「嗯？」
「買兩張機票，等我，」他說，「我整理好我們的東西就出發，我們回家。」
他聽見那人在笑。
「可好？」他問。
「當然好。」
─────────────待續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段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