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惘然》玿语

1、萧萧梧桐落

　　一
　　刚刚入夏,却已是十分燥热，幸好馆里种满了竹啊树啊什么的，不然连清凉意儿都没了。
　　又是一个傍晚了。夕阳似血，却又是片刻的沉寂。偶尔安静下来，盼着空气里能拧出点水来，也可以打发走不少时光。
　　折蘋这几日都早出暮归，原是贺她父亲高升，府里人来得多，回去帮忙了，却是越帮越忙，不见了人影。我也不着急催她，这几日来馆里的人少，偶尔一两个学生，倒也还应付得过去。
　　过着这种清闲日子，倒想起本家来，出来这么几个月了，也不曾回去过。折蘋在的时候，偶尔也会提提，如今她忙，不在跟前，更是对回去的事疏懒了。衣然正在庭院里洒扫，偶尔焚上香炉，也都是清闲活儿。衣然随我性子，又不比折蘋，有家识，有学识，也是在路边见着投缘，才一心一意投靠了我，自然沉默寡言些，却是眉清目秀，恬静怡人，不乏些秀外慧中的气质，但随了我的“懒”，因此在这“寻沨馆”里这么些时日了，肚子里还没多少墨水。
　　正想着，忽然听到“扑通”一声，大门开了，折蘋冒冒失失地跌进来，今天她换了一件蓝色水墨般的长衣，裙裾微摆，如果不说话不动，还像个小家碧玉般玲珑的姑娘，但……“四小姐，听说惠明氏出了一位皇妃，前几日刚册封，今天回本家省亲了。”我仍旧泡着我的茶，“惠明家的女儿多了去了，偶尔在街上打个照面，都互相不认识，出个皇妃又有什么稀奇的？”
　　折蘋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兀自说道：“是您的琅姐姐。”
　　惠明玉琅，家中长女，自十九岁入宫，本应该二十四岁出宫，却多留了三年，今年二十七，被册为妃了。我有些惊讶了，定了定神，看着渐暗下来的天，道：“走，回去看看，不用带行李了，不住。”
　　我走了几步，回头看到衣然，“你就留下来吧，不习惯就别去了。”

　　走过熟悉的路，想着以前母亲常说的不肯长大，终于还是一个人，倔强地过。附近开始有人点灯笼了，薄薄的一层纸，有些蜡黄，有些洁白，烛焰闪动，仿佛是多年前的守灯节，迷乱双眼，温馨而澄澈，守得住灯，却守不住人，守不住亲人。灯火阑珊，夜色稀薄，掩映凡世一点明媚，一纸留恋，终换不过流水一阕，只是这些回忆，垫在心底，牢牢地，除非这辈子会有人听我的诉说，但这只是一种奢求，对我而言。

　　“惠明居”几个字赫然立在匾上，“居？还真是文雅，”我提起裙裾，跨了进去，却见眼前灯火通明，喜红色的轿子停在院中，侍女几列，严肃地排在那儿。
　　我朝折蘋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与我一起，拐进一处弯角里，看见院里走出一位身着绝美衣袍的贵妇人走出，头上的金钗一晃一晃，缀满了流苏，长发绾在脑后，盘得颇有式样，肆意盛开的芙蓉花，在淡黄的裙裾上，如水墨般化开，深蓝的花穗，多而不乱地点缀，侍女手中拿的灯，亦是如九曲荷花般蜿蜒别致。
　　我和折蘋正入神地看着，背后却仿佛被谁推了一把，主仆二人，摔在地上，惊动了前面的一行人。我正想回头好好教训一顿不长眼的人，却被眼前的一位夫人叫住，“是谁在那边慌慌张张的？”
　　我情知躲不过，只好应声而出，折蘋忙扶着我，我大大方方站在光下，屈膝道：“惠明玉瞳。”
　　“是瞳儿，瞳儿回来了么？”那位穿着华丽的贵夫人开口道。
　　我抬头，却见到琅姐姐熟悉的面庞，再度俯身道：“见过长姐。”
　　她笑着应了声，转身对着一夫人道：“母亲，我走了。”随即上轿。
　　“恭送琼妃娘娘。”

　　我正欲离开，却听到一尖厉的声音：“四小姐既然来了，连杯茶也不喝，可不是叫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我微笑，转身，一一行礼道：“见过二夫人，郦夫人，大嫂，二姐，三姐。”眼前的女子，皆是我所熟悉不过的，但再熟悉的人，也有我所不知道的一面。二夫人站出来，接着说：“出去这么几个月，不知外面的日子过得可好，真真是让我担心啊，孩子。”
　　我忙缩回手，不让她触碰，瞥见她虽近五十却不失华美的容颜，如今女儿身处皇室，更显得春风得意，头上的白玉簪子越发耀眼，一袭喜庆的红衣丝毫不懂得收敛。看到我穿的白色长袍，浅青色衣裙，她的眉眼间处处是讥笑，是不屑。
　　这样的女人……我寻思道，不禁浮出一丝微笑，“多谢二夫人关心，玉瞳心生感激，只是眼下学馆内还有很多事要忙，先行告退。”是啊，长姐被册封的事，我只是个看客，究竟是不是他母亲所为，都与我无关，只是偶尔会想起曾经的绿柔荫下，池间黄鹂罢了。
　　我正退出门去，却听到二夫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宫中选女选侍的事，你可知道？”
　　我一惊，止住了脚步。
　　注：女选侍，九玥王朝宫中女官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