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少尹

9、【却驾彩鸾 芙蓉斜盼 愿年年 陪此宴】（上）

　　在那遥远的北国，深宫里寂寞的公主，却曾经见过最壮烈的舞蹈。
　　那一舞倾城，那一舞定情，那一天的绚烂，成为她一生难以磨灭的记忆。

　　当战争快要打响的时候，岳将军看着这突然多出来的这么多粮食，欣喜的说不出话来。他也问过穆熵着粮食是哪里来的，穆熵却只是说这是他多年的积蓄而已。
　　隗阮是最先回来的，其后是薛川夙和叶子，之后涂肆才回到了军营，稽怀却还没有回来。涂肆回来的那天，看到好久不见的叶子，伸手去摸她的脑袋，却被她躲了过去，还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扭身就走了。涂肆有些莫名其妙的摸摸头，一旁的穆熵无奈的笑了笑，转身进入了岳将军的大帐。
　　岳将军正坐在帐中，看到穆熵进来，他伸伸手，示意他坐下。穆熵刚刚坐下，就听岳将军说道：“阿穆，你老实告诉我，那些粮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穆熵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却还是吞咽了下去。岳飞长叹一声，“我知道你那些粮食只怕来路不正，我也知道你都是为了军队。可有些事情，必须遵守规则，绝不能改变！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将军……”穆熵皱皱眉，也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直说好了。将军你遵守规则，这本没有错，只是有些事情，确实需要一些别的手段来解决的。将军，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在外用兵打仗，一心报国，皇上却总是不信任于你，甚至连军粮都不肯拨给你呢？”
　　岳飞闻言微微低下头去，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一块心病，无论他怎么努力，皇上就是不信任他。穆熵叹了口气，“岳将军，你刚正不阿，不屈节媚上，这是你的优点，却同时也是你的缺点。你没有任何把柄在皇上手上，皇上如何能对你放心？也只能用军粮牵制你了。所以……有些事，尽管你不想，可你必须学会圆滑。”
　　“我……我……”岳将军皱皱眉，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会，而是我不想。圆滑……那样的事情，我做不出来。规矩就是规矩，军队有军队的规矩，做人有做人的规矩，我决不会改变的。”穆熵眉间轻拢，却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他不会改变，可是……他不想看着他，最后就死在这脾气上。他不明白……一时的圆滑妥协，是为了以后更多更多百姓的安康。

　　夜，军营。
　　叶子坐在帐外看着天空的星星，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叶子！”她一回头，看到了身后的薛川夙，薛川夙眯起眼睛笑，看起来就像个孩子，他走了过来，在叶子身边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坐着？”叶子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天空，“看星星啊。”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璀璨的星空，薛川夙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明亮的眼眸。薛川夙缓缓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他静静握紧了她的手，觉得这一颗温暖让他觉得奢侈。
　　好一会儿，薛川夙才说道：“叶子……马上就要开战了，你……”“嗯？”叶子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薛川夙叹了口气，回头看她，“你要上战场么？”叶子愣了一下，微微睁大了眼睛。

　　“大哥……我来，就是想问问你……”此时，叶子与穆熵一同坐在军营后面的一片草地之上，她回头看着穆熵的脸，“我就是想问问，我要上战场吗？”
　　穆熵微微笑了一下，反问，“你说呢？”“我……我不知道啊。大哥觉得呢？”叶子嘟嘟嘴，似乎对他的回答非常不满意。
　　穆熵回眸认真地看着她，“这件事，最重要的是你觉得，而不是我觉得。你自己的感觉才最重要，战场很残忍，你要有心理准备，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
　　叶子沉默了好久，她看着浩瀚的星宇，许久才坚定的说：“我要去，我要去战场。”穆熵微微扬了扬眉，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却也有赞赏和欣喜，他唇角含着笑，“怎么？为什么会选择上战场，我以为……你会选择留下来。”
　　“留下来当然安全，也不用见识战场的残酷。可是……我觉得我该去见识一下的。”叶子抿紧唇角，“我知道那很辛苦，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的下来，可有些事情，不是躲避就可以永远不知道的，现在领略了这些，也好过那些残忍的生死离别猝然出现在我眼前。而且，我也不放心你们在战场上去拼杀，我却在这里等消息，我受不了的。我也是大宋英勇的战士啊！”
　　“哈……”穆熵笑了出来，笑容在他坚毅的脸上显得特别温暖，他认真地看着叶子，忽然伸手抱了抱她，叶子一怔，虽然平日里哥哥们都把她当个孩子，都是抱来抱去的，可这却是大哥第一次拥抱她。她有些脸红，却也轻轻抱了抱他，然后又快速的收回手去。
　　穆熵脸上的笑意褪去，眼眸中却仍旧笑意依旧，他放开手，郑重的说：“叶子，你真让我骄傲。”这轻轻的一句，胜过千万句夸奖。
　　“咳。”叶子脸红的低下头去，好在夜色中也看不太清楚，她赶忙转移话题，“对了，大哥，你……知不知道三哥的家人？”她小心的想着措词，穆熵一抬眉，“看来……你见过他的家人了。”
　　叶子点点头，大哥果然是知道的，“他的家人……怎么那副样子啊。”“唉……他……”穆熵皱起了眉，“他那个老婆，是他小时候定下的童养媳，为了给家里重病的妹妹冲喜，也是为了找个人来照顾他妹妹才娶的，比他还要大上几岁，她那个样子，他……自然是不会喜欢。”穆熵显然也是想到了那个女人的样子，摇了摇头。
　　“三哥还有妹妹？怎么没见到？是嫁人了么？”
　　“他的妹妹……去世了。那个孩子病得很严重，他妻子根本不会照顾人，她嫁过来没多久，他妹妹就去世了。从此以后，只怕他更恨她了，甚至连他母亲一起恨上了。”
　　“他母亲？”
　　“嗯……他母亲重男轻女，不喜欢他妹妹，可他和妹妹的感情却是特别好。再加上……他母亲又没什么文化，两人很难沟通。你也应该见过，我估计到现在都是那样，他妻子和他母亲天天吵架，整个家都不像个家的样子。”
　　“对啊……他妻子还骂我呢！”叶子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生气，嘟起了嘴。
　　穆熵笑了，“这算什么……那个女人谁都骂的，想当年，我也是被她骂走的。”
　　“啊？”叶子一愣，随即“扑哧”的笑出来，她很难想象，严肃的大哥是怎么被人骂出来的。
　　“所以说，稽怀他非常想要个家的感觉，他那个家却让他厌烦。他……把你看成亲妹子，也就把组织里看成是家。他……”穆熵微微一顿，摇了摇头，“叶子，你要记着，无论以后他做出什么事情，你都要相信，不管他对别人怎么样，他对你总是真心的好的。”
　　“什么意思？”叶子一怔，“三哥……要做什么？”
　　“没什么。”穆熵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叶子啊叶子，你不知道，他并不是那么温柔的人，或者说，他其实只对你一个人温柔。
　　“啊，对了。”叶子倒也没有多在那个问题上纠结，“师父他去哪了？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他……”穆熵摇摇头，“你别多问了，只是这战争眼看着就要开始了，他也要回来了。”“哦……”

　　也就在他们说起沈陌的时候，在汴京的金国皇宫，沈陌正坐在其中，与他对面而坐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正着盛装，看样子是个金国人。沈陌看着她在卸妆，眼神特别温柔，如果有认识他的人在一旁，一定会惊异与他眼中的柔情。
　　他看着看着就笑起来，起身走过去，帮那女子拆下发髻上的发饰，笑问：“去一个晚宴就要戴这么东西，也不嫌麻烦。”女子从铜镜中轻轻掠了他一眼，“你还说……要不是你在这里，我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不用你动手……我来。”他这么说着，女子也就真的停下了手，看着镜中的他，微微笑。女子看起来是个金国人，说的汉语却是很标准。
　　“啊陌，快开战了，你……也该走了吧？”女子静静的说着，沈陌手上动作微微一顿，“你……难道在赶我？”“哪里是赶你，只是你也知道，再呆下去，会出事的。”女子微微一笑，“怎么，舍不得走？”“当然了……我们一年才见一面啊。每年都只能在你生辰的时候见面，你要不是金国公主完颜千鹤就好了……”沈陌叹了口气，完颜千鹤“扑哧”一笑，“我还说你要不是宋朝人就好了呢。”说着，她那满头的沉重发饰已经卸了下来，她回头看他。
　　沈陌眼中柔情似水，看着她就移不开目光。完颜千鹤笑一笑，走到桌边坐下，忽然笑意一顿，嘴唇轻颤，“啊陌……你……你知道么……前些日子，就是我生辰那天，我见到你大哥了。”
　　“大哥？”沈陌眉间微微一跳，神色有些复杂，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你……在哪见到的他。”
　　“宴会上，他……是献舞的领舞，虽然……”她微微低下了头，“虽然离得很远，可我知道那就是他，没有人，没有人……能跳的出那样的舞步。”她说着，忽然抬起了头，眼中竟有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希冀，“他……为什么来为我跳舞？”
　　沈陌咬咬唇，终于还是说道：“他不是为了你，他是为了救叶子的朋友。”“叶子？”她诧异的挑起眉，沈陌点头，眉宇间也有一丝温暖，“嗯，她是我们的小妹，五年前组织收留的。”
　　“那……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她使劲握住了手，沈陌抬眼看她，“你也从来没问过。”
　　“是……是啊……原来……”她以手撑住头，“他、他毕竟还是会为别人跳舞的……我、我怎么那么傻……”她的手掌虽然遮住了脸，却依然可以看得出她内心深深的失望。
　　“都那么久了……别想他了。”沈陌颇不是滋味的看着她，拉住了她的手。她一震，随即吐出一口气，笑了，“是了，都那么久了，我早就不想他了。对不起，啊陌……”
　　沈陌抿紧唇摇摇头，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今年生辰的礼物，喜欢么？”她接过来一看，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那石头上也不知是怎么弄的，竟有着她的画像，不像是刻上去的，而像是渗进去的。她开心的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哈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这次不知你又花了多少的心思，你这个人啊……平常看起来冷漠的样子，其实啊，最有心了。”每年他来这里，都会为她带来许多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博取她的欢心。
　　“你喜欢就好……”沈陌抿唇笑了，他冷漠的脸变得非常柔和。千鹤握着石头，抬头看着身旁这个男子，心中的温暖满满的就想要溢出来，她认真的看着他，“啊陌……如果我要你退出战争，只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找个地方隐居，不管其他的事情，你……愿意吗？”
　　沈陌怔住了，许久没有说话，微微垂下眼帘，“你知道我不能。”随即，他赶忙说道：“明日一早，我就要离开了。”
　　千鹤看着他，感到心疼，伸出手抱住了他，“对不起，是我强人所难。”她轻轻贴近他的耳畔，“我会想念你的……”

　　五天后，稽怀归队。
　　十天后，1140年5月，金国撕毁和约，四路伐宋，正式向宋朝宣战，宋高宗大惊失色，不得不派各军分别抵抗。
　　岳飞令所部一支分路进攻河南，一支重返河北，自己率主力从正面向汴京推进。而穆熵众人皆跟着主力军向汴京出发。
　　再三天后，沈陌归队，岳家军遭遇了第一场战斗。
　　那也是叶子几人第一次经历战场。尽管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战场的残酷还是远远的超出了叶子的想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尽管是英勇无敌的岳家军，也免不了伤亡，昨日还和你坐在一起吃饭喝酒的兄弟，近日很可能已经马革裹尸，甚至身首异处，连尸首都找不到。在战场上，叶子正在拼杀的时候，正与她搏斗的金国士兵的盔帽突然掉落，露出了里面隐藏着的稚嫩的脸，看起来还没有叶子大，只是个孩子而已。而叶子那本来正对他心口的那一刀，就那么偏了。可对方却没有丝毫的恻隐之心，一刀就向她劲边砍来，然而没有等到他的刀砍过来，早有人先一步刺进了他的心口。当他倒下的时候，叶子看见了穆熵沉默的脸。原来，他一直都在她身边保护着她。
　　人人都说，叶子一个女孩子，敢于上战场杀敌，是那么了不起。可没人知道，那一场战争结束之后，叶子一个人蹲在那里哭了很久很久。
　　和叶子同样反应激烈的是苏冷，他下了战场就开始呕吐，吐得肝肠寸断，直到什么都吐不出，冷汗淋漓。席伽一直在他身旁守着，急的满头是汗，前前后后的端茶递水。
　　好不容易苏冷才好了一些，苍白着一张脸抬起头来。席伽咬着唇，担忧的看着他，急急地说：“苏苏，你没事吧？好些了么？我都没想到你会这么难受……要不、要不我去求大哥，不要让你上战场了好不好？”他说着说着，连眼圈都红了。
　　苏冷摇摇头，“还是别麻烦了，我没事的，习惯就好了。我是真没想到战场是这个样子的，你倒是承受能力不错……”他说着，一回头，看到了席伽含泪的双眼，不禁皱眉，“喂，我都还没哭，你哭什么。”
　　“我……”席伽嘴一扁，却摇了摇头，努力笑了起来，“我、我哪里有哭，你看错了……”
　　苏冷一愣，直感到心中被什么撞了一下，他低下头不自在的低咳一声，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了抽泣的声音，他一抬头，看到席伽还是哭了出来，眼泪顺着他的笑脸流了下来，他却还是坚持对着他笑着。苏冷咬了下唇，轻轻撇过头去，“你……想哭就哭，笑着真难看。”
　　“呜……”席伽哭了起来，他抽抽搭搭的说：“苏苏，你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下……”
　　“喂！你可别得寸进尺！”苏冷一扭头，正要发火，却看见席伽哭的惨兮兮的脸，想到他也是刚刚经历了残忍的战场，也是跟他的心情一样的吧，想到这里，撇了撇嘴，“你、你……咳……只准抱一下。”
　　“苏苏……”席伽伸长手抱他在怀里，苏冷立在那儿不动，感觉身体有些僵硬，却并不感觉到厌恶，反而他怀中的温暖让他有些依恋。他正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他，席伽却先开口了，“真的好难过……看到苏苏那样难受……好怕苏苏就这样死掉了……”
　　“你……”苏冷眼眸有一瞬间的失神，“你是为了我……哭？”“呜……”席伽点点头。苏冷抿抿唇，唇角有些克制不住的笑意，却在一扭头的时候僵住了。
　　“席伽——滚！别把眼泪往我身上蹭！”
　　“苏苏……我是情不自禁……”
　　“滚滚滚！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