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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拜师三礼(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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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房内,七巧正整理罗帐,见他进来,抬起头说:“先生,小姐方才来过,像是有什么事情!说等您回来去找她。”他问:“小姐在什么地方?”
她笑着说:“我看她走去马厩的方向,她每晚必去看那匹马的!先生出门,进去东边的小别院,就找得到她!”
他依着指示,出门向东,走了十分钟左右,果见一个小巧的月洞门,进去是一排青砖砌就的房屋,顶却是用茅草蓬起厚厚的一层,几盏朦胧的灯光昏浊不辨,有草料未散尽的干香一阵阵袭来,马边欢快地嚼食,边踩踏地面,偶尔吐着鼻息。
已越走越近,他不由慢了下来,侧耳倾听,只听她说:“马儿,你日日被困于此,必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吧,若是你想,我将你放归,可好,你若明白,就不要带他来……”
她本是一下一下轻轻揉着雪驹的后颈,缓缓说着,慢慢就停了下来,又说:“你带他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立时腾起一团怒火,三两步走上前,他的突兀出现吓了她一跳,她见是他,含笑问候:“先生回来了!”
他并不答话,只直直瞪着她,虽灯光昏黄,她也发觉他眼中迸发的寒意,不自觉打了个寒噤,他终究忍了下来,只冷冷道:“白小姐,好兴致,与畜生也有话说!”
白衍笙只觉这话刺耳,却不好发作,便大方地一笑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它并不是一匹普通的马,它是通人性的!”
他旋而笑道:“是啊,连马也是通人性的!”他言下之意再明白没有,白衍笙只觉胸口堵得慌,有片刻没再言语。
他才又问:“你找我来,什么事?”她吸口气,收敛了心神,方答:“家弟,无拘无束惯了,不服管教,先生要有所准备!”
她见他闭口不语,又解释道:“这倒并非说他是个坏孩子,只是请先生多些耐心。”
他哼笑一声,说:“小姐是在教我怎么管教学生吗?”
白衍笙只得耐着性子说:“先生,不要误会,家里上上下下只我见过笙儿的另一面,这话只能由我来说。若先生能降服他,令他收了性子,他日必是可塑之才,万望先生能体谅我这个做姐姐的苦心,切莫怪罪我的行事方法。”
他不置可否,只说:“小姐若是没有旁的事,那便这样吧!”
他移了步子,她唉了一声,又叫住了他,他并没回头,她只得对着他的背影说:“笙儿明日必会行使拜师三礼,先生小心应对!”
他方才转过身,疑惑地望住她,她解释说:“笙儿花招向来层出不穷,只是这三招是迎接每个新先生时必用的,您若能见招拆招,他必会有所收敛,对先生另眼相看。”她走上前,低声细细说了给他听,他嘴角不由浮上笑意。
次日清晨,先是半个时辰的晨读。果见白羽笙并不需他吩咐,早早就执着书本,念念有词:“刎颈交,相如与廉颇;总角好,孙策与周瑜。胶漆相投,陈重之与巨卿。与善人交,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恶人交,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他见顾岷之走进来,并不打断自己,先是停了一停,才又继续念下去:“彼此不合,谓之参商;尔我同仇,如同冰炭……”边念,边拿一双眼睛,骨碌碌盯着顾岷之,看他先拿起书本,又提了长襟,欲坐到那椅子上,不禁鬼鬼一笑,将书向上举举,遮住扮相的小脸。
过了一会子,听并无丝毫动静,才又将书放回桌上,见顾岷之稳稳端坐在上面,不由纳闷,自语道:“奇怪,明明已经坐不得了!”
这么着过了半个时辰,依然见顾岷之怡然自得地翻着书页,他反倒无法专心了,有一句没一句地念着,声音越来越低,顾岷之暗自好笑,又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对他说:“笙儿,晨读结束,去吃饭吧!”
白羽笙“哦”了一声,并不动弹,只待顾岷之跨出门,他才起身,朝那椅子跑去,左看右看,那椅子果然纹丝不动,他只好亲自坐上去试试,刚一落身,只听咔嚓一声,椅子腿断裂开来,一个趔趄,小身子险些趴在地上。他直起腰,朝向顾岷之走出的方向,悻悻地说:“这次算你幸运,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你了!”
再言归南山接到顾岷之来信,林师爷一刻也不耽搁,将信交给林慧双,说:“读给大当家的听!”
林慧双三两下打开信,轻声对仍然昏迷的安鲁戈说:“是二爷自临溯白家来的信,上面说:大哥,我已就任白家教书先生一职,一切顺利。也见到了莲儿,她一切安好,望大哥早日醒来,好生将养,来日方有机会与她相见!”
读完,林慧双见他依然毫无反应,心里虽着急,并不显在脸上,只抬头看着林师爷,林师爷也有一丝泄气,一时想不到其它法子,只好说:“多读几遍,到他醒过来为止!”
她只得重复读,连自己都不知读了多少遍,只记得自晨起转眼到了日上中天。只因这是现时唯一的方法,却不见一点效用,她觉得从未有过的累,刚欲起身去煎药,听到他细不易闻的声音:“水,水……”
她一时喜不自禁,那疲态一瞬没了踪迹,慌忙自圆几上斟了一杯茶,扶他起身,让他就着杯子慢慢饮下,又说:“大当家,你先躺着,我去叫师爷!再拿些吃得来。你躺了有些日子了,定是饿坏了。”
林师爷闻听,自然是紧赶慢赶就过来了,见他已稍稍清醒,才吁了一口气,说:“大当家的,你可醒过来了!”又禁不住叹息说:“二爷进了白家,但是你放心,二爷素来机智,必不会出什么岔子,他的身份外面无人知晓,你先好好养着吧!”
安鲁戈似有话说,干裂的嘴唇张了一张,他最清楚弟弟的性子,他必是看到自己这幅模样才赶去白家,只怕他会迁怒于莲儿,不分青红皂白,狠下杀手,想到此,不由急上心头,多日米水未尽,本来虚弱至极,却强打着精神说:“让他回来!”
林师爷顿时左右为难,说:“大当家的,二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看不到你好转,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看你还是先养好了再亲自招他回来!”
他眼中怒意喷发,声音嘶哑,声嘶力竭地说:“现在就送信给他,就说是我说的!”林师爷果然不敢再多言,只诺诺地说:“好,好,我这就去!”
林慧双端了餐盘进来,上面放了一个小巧的瓷碗,见他倚靠在床头,蔫蔫虚弱,显是精神不济,就端起那碗说:“大当家,吃些粥,会好些!”
他正兀自心神不宁,像不曾听见,她拿起汤匙盛了粥往他嘴边送了一送,他头一偏,她的手立时停在那里,过了片刻,说:“只有你能阻止二爷伤害莲儿,你是要尽快恢复体力,还是继续粒米不进?”
他这才凝睇她,这一天她说的话确实比以往多出许多,胆子似乎也大了不少,他那眼神直欲分辨出她与往日的不同来,她连别的耻辱都可以忍了,这点打量算什么,她表里如一一派坦然,又将粥递上去,他果然不再推拒,咽下了肚。
上午课时即将结束,白羽笙果然举手,打断顾岷之的授课说:“先生,我要小解!”顾岷之放下书本,对他说:“快去快回!”
这一去,去了很久却不见回来,再看挂钟已过午时,课时已结束,便起身,去吃饭。绕过屏风,行至外门口,见门虚掩,微微一笑,不由摇头,用右手将门一推,果见一小巧的木桶自门上方降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左手稳稳接住,内里是满满的一桶黄豆,真要撒到地上,踩上去,不摔个七荤八素才怪。
一旁偷眼瞧着的白羽笙见势,直惊得目瞪口呆,他第一次遇到能轻易接住木桶,且不散一粒豆出来的先生,惊呼一声,又禁不住捶胸顿足,说:“哎,又失手了!”
厨房的张婆,一边迈着小脚,一边笑着走过来,问:“先生,拿着的可是装着黄豆的木桶?”顾岷之笑答:“正是!”
张婆说:“先生没事就好!小少爷趁我不备,又将桶拿了出来,我就知道他又有了鬼主意!他是不肯安生的,两三天就要闹上一出!先生一定要小心!”说完,接过桶迈着小脚走了。
白羽笙见事情败露,在柱子后吐了吐舌头,悄悄退身,准备离开,顾岷之背对着他高声道:“笙儿!”
白羽笙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心想这下免不了要挨训,见顾岷之并不就此发一言,只将他带到厅里,一同吃饭,他坐立不安了有一会儿,到底安下身来,只心里在不安分地策划,悄语:“我还真就不信了,第三次你还能躲过。”
顾岷之瞟一眼念念有词地白羽笙,他正扒拉着白米饭,夹些菜到他碗里,白羽笙不由停下筷子,又悄声嘟囔了一句:“贿赂讨好我也是没用的!”顾岷之到底忍不住,嘴角不由含笑。
一天的课时结束时,顾岷之去厅里吃晚饭,并不见白羽笙的影子,就问布菜的丫头说:“少爷去哪儿了,叫他来吃饭!”丫头立在一旁说:“先生不必等他,小少爷不知道又跑去哪里玩儿了!”
事实上,他正拿了一玻璃瓶的蚂蚁,将它们倒在顾岷之的卧房。黑色的大军像四散的乌云横驱直入,转眼间遍布各处。
天色将晚,白衍笙自九九轩内出来,果见白羽笙正探着小身子,朝顾岷之的卧房张望,她走上前去,笑问:“笙儿,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白羽笙不曾想这个时间白衍笙还在这里,吱吱唔唔地说:“我…….我有事要请教先生!”白衍笙又笑道:“既是要请教先生,干嘛鬼鬼祟祟的,敲门不就行了!”
边说边“咚咚”敲了数下门,白羽笙转身欲走,白衍笙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说:“这样好学,先生必定更加喜欢!快些进去,别在外面站着了!”
白羽笙一副即将受刑的模样,小脸都拧巴了,欲挣脱,这时门打开了。
顾岷之自门内看着俩人,说:“既然来了,请进来吧!”白衍笙问他:“你不是有事要请教先生吗?先生就在面前,还不快说!”他微低下头,嗯了几声道:“不过好奇先生晚上忙些什么!”
顾岷之道:“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白衍笙一把将白羽笙拉入了室内,见地面的盒子上密密一层蚂蚁,那盒子本刷了一层糖浆,数以百计的蚂蚁正挣扎其中,命在旦夕。
白衍笙与顾岷之互换下眼神,问:“先生,在捉蚂蚁吗?”顾岷之答:“不知为何,屋里蚂蚁这么多!”
白衍笙一闪念间,狡黠一笑,说:“先生有所不知,若说起捉蚂蚁,笙儿是一把好手,我看让他帮着您捉,不需多大会子就干净了!”
白羽笙正微低了头,白衍笙又说:“笙儿,你一定是乐意帮忙的吧!捉完再去休息!”
白羽笙嗫嚅着叫了声“姐姐!”追着她走了几步,白衍笙在出门前转过身来,不容置疑地说:“这点小忙,笙儿手到擒来!快去,再磨蹭就晚了!明日还有早课!”
说完冲顾岷之微微一笑,迈出门槛。顾岷之望着白衍笙离开的背影,隐隐一丝笑意自眼角溢出。
白羽笙也不敢耽误,一丝不苟地找拾着蚂蚁,事实上,蚂蚁已被糖浆粘附的差不多了,并没找到几只。
他是趁丫头熟睡后偷溜出来的,这个时点本应在自己的小床上酣睡,困意上涌,连连打呵欠,顾岷之见状,说:“笙儿,今晚与我睡一起吧!若是被你母亲知道,你半夜偷溜出来,又不饶你!”
正合他意,他嘻嘻一笑说:“谢谢先生!”胡乱甩了便鞋,已先跳上床,顾岷之暗暗发笑,只好脱了衫子,与他躺在一处,熄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