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碧雨》东应晨

1、第 1 章

　　传说千万年前，在南冥诸岛住着一位仙尊，凡人从未见过她的仙体，也从不知晓她究竟活了多少岁。有一日，南冥海生巨浪，澎湃汹涌，映日长虹，贯穿天宇。仙尊乘风离去，凡人便再不知其踪迹。
　　后来拓跋族中有一个长相鄙陋丑恶的道士，入得南冥，与猛浪相搏，终于得以进入那位仙尊从前居住的仙岛。然而族人们未见他归来。
　　几十年后，传言有几个农人在凤凰山遇到那道士。道士隐居于梧桐林中，日日酒醉，醉时狂笑不止，醒后流泪啼哭，时常疯言疯语。农人们多当他是在南冥被仙尊的仙法所惩，但也有人说他与凤凰同居，应是得道成仙了。
　　后世亦不知其在北冥这数十载有何奇遇，只知他见人便讲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拓跋有记志者，造访那个道士，用巫术盗其记忆，将之编写成书，藏于南海，以留后世。时至今日才有些许书卷流传出来，世人乃知那道士单名唤作東，以及那个很长很长的梦。

　　[暮碧雨]

　　"娘!你们放开我娘!呜呜……娘!"小男孩奋力扯住穿黑色斗篷的羽面人的袖口,却被羽面人扬手摔在地上。
　　"你们要带我娘去哪要呜呜…快放开她!"男孩从墙角站起来,踉跄着去追黑色斗篷。
　　"舟儿,别过来!"女人的双脚在地上磨出两条长长的血印,她努力地挣扎在拖着她前进的羽面人臂间,嘶扯着嗓子。
　　舟儿奔上前,就在快追上的那一瞬,黑色斗篷转身,迅速将刀刺向了他的胸口。他在痛苦中感到空气中溢满窒息的血腥味。他看见娘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狠狠地将所有仇恨咬在那黑色斗篷的手臂上,他也看见黑色斗篷抓着娘的头发,将十指插入她右脸而发出的银光。
　　他含着泪倒在满街尸骨中。
　　---------------------------
　　舟儿在暗夜的黎明十分醒来，他的身边躺着其他村里人，许多男人和孩子。
　　清醒过来的舟儿意识到与自己一起玩耍的同伴，在端午节给他们家送来棕子的大叔，教自己背<<三字经>>的老头儿…他们都已经死去了。
　　终于，巨痛开始肆虐他的胸膛，他感到左边的身体似乎被绞成了许多碎块。这是一个失误，那把刀错过了他的心脏，刺向他的左肩，留下一个很深的口子。
　　舟儿在地上努力，却无法动弹，他的双手已经因失血而失去了知觉。
　　"娘，你在哪里？"舟儿疼得哭出来，连泪水中都渗着血。
　　舟儿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他默默看着娘被抓走的方向，想象她再次出现的样子。村里所有女人都被他们抓走了。舟儿看到袁家院子里的小孩子们都静静躺在周围，嘴角狰狞地半张着眼。
　　死神正在逼近，他已经感觉到了。舟儿以为自己就快死去了，他在冷风中等待死亡的降临，他疲倦地合上眼。
　　然而眼前突然变得温暖和煦，舟儿的眼角曼延开一片淡红色的柔光。
　　舟儿睁开眼，四周温润安祥的气氛令他全然忘却了不久前的黑暗痛苦。一个人影越来越清晰，她身后紫色的光芒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来人衣着素雅却不失奢华，她的身上散发着生命愉悦的气息。舟儿看见她经过一个死去女孩身边时，女孩手中已凋谢的海棠花伸展着花枝，沐浴着她身上的明媚。
　　"她一定是要带我离开人间。"舟儿这样想着。
　　那女子靠近他身边，伸手扶起他。就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舟儿所有的悲伤、苦痛都消失殆尽，唯有希望与热忱灌满全身。
　　她将手轻抚过舟儿的左肩，伤口正在缓缓愈合。
　　"你是谁？"舟儿惊恐问。
　　"孩子，我是天后娘娘。"她嘴角带笑，用极柔软的语气，似感化众生。
　　"你就是天神殿中金玉为身的天后娘娘？"他惊喜而惶恐。
　　"你们如此塑造我的？"她仍笑，用手抚去他满脸疮伤，"不要怕，我正是。"
　　原来身前这个就是有求必应的天后娘娘。
　　"天后娘娘，你可知我娘在哪里？"
　　"你娘就在那里，你看。"她握着他的手，指向北方，"那里便是。"
　　"那是什么地方？"
　　"是咸阳。那里有辉宏的宫殿，奢糜的铁色宫墙，美艳的歌妓，可怖的羽面人--""
　　"求您不要让我娘死去，求您带我去见她！"舟儿跪下，向她不停地磕头。
　　"那里很危险，有怪物一般的羽面人。你也许会一辈子生活在牢笼中--"
　　"不怕！那里有我娘！"舟儿很坚决。
　　"好。我带你去。"天后依然柔润的声音在空中飘荡，"孩子，你需记得这世间光明定能战胜黑暗，幸福终会洒满大地。往后你都要像今日这般勇敢坚定。"
　　她转身离去，只留下枯萎的海棠花;他顷刻离地，一瞬间已到咸阳。
　　---------------------------咸阳城内阴云密布，街上没有任何人，商铺大门紧锁，舟儿环顾四周，完全找不到一丝生气。
　　他再回头时，远处街角正穿行过一队兵士，那是死亡的黑色斗篷，是羽面人。恐惧使舟儿身体僵硬，在太阳即将沉入西边无比宏丽的铁色楼宇时，舟儿勉强拖动着僵直的脚，躲进了身旁小巷。
　　那队羽面人显然发现了他，然而夜幕已经降临。黑暗将一切都隐藏起来。
　　舟儿不敢喘气，他用脚尖踮着地，为了减轻脚步发出的声音。但是他的脚步声在这片空寂中却仍然清晰。
　　这条小巷很长，他跑了很久。可是不管再怎样拼命地跑，死亡的气息却未曾减弱。压迫感正扑向舟儿，一点一点吞食他。他不敢回头，身后的黑影不知何时倾覆上来。
　　舟儿仍在企盼奇迹的出现，唯有向前奔跑。是他不敢停下，他害怕被羽面人撕咬吞噬。
　　突然，他的左臂冰冷，寒风阵阵。就在一瞬间，羽面人用他的银骨刀勾住舟儿的左臂，向上飞去，发出一声阴寒的长啸。
　　舟儿随着左臂流淌出鲜血的方向，被带离大地。羽面人回头的刹那，被从皮肤中生长出的白色羽毛遮盖住的脸，正以它的惊耸撕扯着舟儿的双眼。
　　羽面人带着舟儿消失在铁色高墙后。
　　---------------------------
　　舟儿感到一阵阴潮的气息扑面而来，当他努力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正被羽面人拖入黑暗的囚牢。他是在被羽面人恐怖的模样吓昏过去后被羽面人带到这里的。他感觉到左肢无法用力，只有疼痛酸麻，在这深不见底的天牢中这感觉犹为明显。
　　只有通往前方的路上有微弱的光亮，途经的重重囚室中散发出的阵阵恶臭似乎已说明一切。舟儿隐约瞥见囚室中有趴在地上已经死去的人，他仍是乞求食物的样子，向前极力伸出的手臂只剩下些许腐肉和森森白骨。
　　从胃部翻滚出的不适感使舟儿干呕起来，羽面人并未理会他，这一切都是他习以为常的。
　　舟儿不知道这个囚牢是谁所建，也不知道那些惨死的人为何入狱，更不明白自己何故被抓。他没有丝毫力气抵抗什么，只希望自己要去的地方不会太远，因为脚已被磨破，很痛。那两条残余在地上的血迹太像娘被掳去时留下的那两道长长的血印，舟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想到娘，舟儿的身子在镣铐中微挣了一下，铁链晃到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羽面人低头看了舟儿一眼，那么不在意的样子，然而之后带着尖刀的利爪攥住舟儿的手臂，刺痛闪电般袭击了舟儿全身。
　　"啊…"舟儿失声叫了出来，然而怎么叫那种痛都不会消失，刀锋正抵在自己的手骨上，冰冷锋利，只差一寸。
　　如果娘在这里——舟儿不敢继续想下去，那会让他陷入无边的苦楚，比羽面人的银色手骨刺入身体中更加疼痛。
　　他终于在羽面人推开最后一道石门后被摔在了地上。
　　羽面人离开他，退到了一边的黑暗中。
　　舟儿伏在积满血水的地上，没有力气抬头，他只看到高处一盏发出橙黄色光芒的油灯左右摇摆着。
　　一只冰冷的手捏住舟儿的下颚，顺势滑向他的脖颈，强硬地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舟儿摆动着残病不全的四肢，抵抗着难受的窒息感。然而他能感受到身前这个人十分强大的气场和死亡的气息。
　　那人微仰着头，以蔑视地姿态盯了一晌后便松手放开了舟儿。舟儿未及喘气，已重重摔在地上。两个羽面人随及将舟儿压在刑柱上，用锁链绑住了手脚。
　　舟儿吃力地将耷拉着的脑袋抬起，看向新出现的怪物，竟然是个女人。她身穿男装，并不是利索的武服而是极为奢华的锦衣，束发浓妆，眼神极阴沉。只这一瞬，那女人又上前执起舟儿下颚，不过却未使劲。
　　那双眼睛里像容纳了这世间所有的可怖，舟儿无法移开这视线，只好将头偏去了右边。女人将他的脸偏转回来，又定定地看了他，终于放开他。
　　"将他与那些男童关在一处，养好身上的伤。不要医治他的左臂。"女人后退几步，命令道。
　　羽面人接令后，解开他身上锁链，提起他向又一个通道离开。女人转身冷冷对舟儿道:"你最好不要萌生逃跑的念头，你的样子我已经记下了，你知道离开这里的后果。"
　　舟儿被再次重摔在地上，只不过这一次并不太痛。他只轻叫了一声，之后便听见牢门落锁的声音。环顾四周，周围一切又使他陷入震惊。不大的牢房中足足关着百余个孩子，都是幼童，有些甚至比他还小。人多使空气闷热潮湿，很多孩子像是生着病奄奄一息地倒在墙边。
　　舟儿身下一阵闷哼着实吓到了他。舟儿左□□斜地努力站起来，才看见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另一个孩子。
　　舟儿赶紧踉跄着到了一边，才让那孩子得以坐起来。
　　"你是新来的？"
　　舟儿点点头，不说话。
　　那男孩似乎没有力气站起来，他一点一点挪动身体，最后靠在了一旁的墙上，大喘着气。
　　他看着舟儿的脸，微动了一下嘴角，道:"你真幸运，长得好看，可以不必受那么多苦。"
　　"…你也很好看。"
　　"所以我没有像他们一样。"男孩将目光瞥向不远处，那里有大量躺在地上等死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子？"
　　"雪臣——这里只能称呼那个妖女给我们取的名字。"
　　"真好听。我叫袁舟。"
　　"你的名字才是真正的好听，是爹娘给取的。"
　　舟儿也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他的脚似乎伤到了筋骨，无法站立。可是边堆满的孩子让他无法移步。
　　牢房的锁又一打开，一个巫医模样的人随羽面人进来。羽面人又来开了舟儿牢房的门，将他扯了出去。
　　舟儿一见到巫医，就被他灌下一碗汤药，瞬间身上各处力气全无，只可说话行走。巫医把舟儿拽到身边，褪去了衣裤，将手在他身上四处游走，引得舟儿好不自在。舟儿只得闷哼几声。
　　巫医察看了舟儿全身各处，将伤情禀报给那女人派来的羽面人:"脚伤不至骨。左臂若不医治必会落下残废。左肩上曾被利器深入，但已痊愈，只留一道伤疤。其他各处的小伤都不碍事。最重要的是，他脸盘柔和，五官精致，皮肤嫩滑，他会是长成艳童的好苗子。而且那里没有开过荤，发育得很好处。"
　　他奸笑着将新的衣裤丢给舟儿，并告知他以后每日需用刚才喝过的药，否则会筋脉寸断而死。
　　舟儿正欲系上衣带的时候，巫医忽以内力收得舟儿至身前，掌中带着苦热的真气直逼舟儿脖颈。
　　"我不管你从前唤作什么，今日起，你便名为`越奴`，这是王后为你所取，卑贱的奴仆！"
　　舟儿只觉颈后已没了热度，然而似有什么东西烙印在那儿。他多么想冲上去狠狠地踢那个老妖怪，告诉他自己只有一个名字，叫作袁舟！可是，他连将手抬起来的劲儿也没有。
　　"我们会每日喂你喝汤药，直至你服侍王上为止。你左臂已残最好不要想反抗，否则会非常痛苦。"
　　舟儿被羽面人带离了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