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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   我小时候……我是说我还年轻,啊不,是说我年纪还小的时候……
      有点闷。
      而且还是那种会让人误解成高深莫测的闷。

      我们家并不是白水最早的住民,但跟现在一些迁居的氏族相比还是够资格的,跟早先的居民关系也比较融洽。
      实际上,现今的九嶷皇统还有个前身。帝座的某位祖宗,而且还是比先帝资格还老的某位祖宗,曾经对如今的九嶷界进行过一些开拓教化。
      虽然那位祖宗在后世的名望赫赫周知,但当时并没有形成稳固的皇统并传承下去。
      哦对,我记得那位祖宗好像是后来被追封为初绎帝的大仙。
      我们家就是从这位初绎帝这里受封到白水的,虽然后来还有过几次重新受封,但这是最早的、也是能找到根据的一次。
      对此我还是怀有一种非常质朴的自豪之感的。
      就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我爹在处理跟九嶷山关系的问题上,总是放不下脸又抬不起杠。

      我年纪还小的时候,白水尚未完全脱去原始山林的古拙之气,以现在的目光看,某方面特愚钝,某方面又太开放……
      我娘是从苍梧之地嫁过去的,性格上和当地居民非常融得来。有时候她豪放得让人都有种她投错胎的错觉,但在某些方面,我娘又出奇地保守。
      当然,在这某些方面的某些时候,她又……

      那时候我老是一言不发,一天到晚跟着阿哥阿姐到处闹腾。
      有一次我娘从外头回来,表情特别奇怪。我正好在家,看她一言不发地钻进厨房弄饭,一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饭弄好了被端出来,我娘看我吃饭看了良久,突然开口问我:“豆芽,你知道隔壁浅碧娘娘家的姑娘,还没出阁就怀上孩子的事吗?”
      我不是会对这种事上心的人,下意识我就摇了摇头。
      我娘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双眼睛暗含秋波,“那你知道她姑娘怕她家怪罪,偷偷服用药草,结果流产的事吗?”
      我摇摇头,但已经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了。
      我娘幽幽叹了口气,眸光波动,又深邃了几分。

      虽然她顶着她那张颇具欺骗性的脸,这场面确实还有几分凄美迷离啦……
      “她家姑娘真可怜,年纪还那么小,就把身体搞怀了,这以后要费多大功夫才养得回来啊?”
      “我听说这事儿后,就想,怎么会怕家里人怪责就做出这么不负责的决定呢?身体是一辈子的事,唉……”
      喂喂!
      这种事当然不敢跟家里人说啊!而且重点不在这里吧!

      其实……这种事还没严重到伤风败俗什么的地步……
      “豆芽。”
      “嗯?
      “有时我就在想,你会不会也在外头给我搞了个孩子,结果不敢告诉我呢?”
      “……”
      “其实我想了一下,你真的不用怕告诉我我会说你的,我,我……我想好了,如果你在外头怀了孩子,我就让你在家把孩子生出来!”
      “堕胎这种事,对女孩子伤害太大了!宁愿年纪小,生娃,也不要顾忌脸面打孩子!”
      “你生个男娃,我就把他藏起来,偷偷养着!”
      女人一反她平常雷厉风行、威严霸气的作风,双手抱胸自我陶醉地抖了两下身体,“呵呵呵呵”地发起嗲来。
      “当然是女孩我也不会介意啦!”
      “娘……”我喉头一哽,把筷子放下,扶额。

      “所以豆芽你千万别怕在外头怀上孩子啊!”
      “你能把这身闪瞎眼睛的盔甲先脱了吗?!”你刚才做饭的时候我就想说了而且……未婚先孕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事吗你不是从苍梧嫁过来的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羞没臊了?!

      “娘娘,娘娘?”
      根据我的经验,小妤不会喊得这么没底气,漪瞳不会喊得这么轻柔……
      这不是我身边任何一个丫头喊我起床的口吻,那么就一定是……?
      “我说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吗?”
      话说真奇怪,明月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怎么挺着大肚子还这么精神?
      明月捧着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心里无端生出几分促狭,心说,笑什么笑?

      我往窗外看了看,时候正好。
      昭明宫幽静佳清,晨可望远调息,晚可闭目养神。
      小妤进来的时候“噗嗤”一声,道:“琯琯方才去明月姑娘的房间,看到榻上无人忙向我报告,我心想明月姑娘准是跑娘娘这儿来了,过来一看还真是如此。”
      明月搂着肚子又笑。
      我懒得多管这姑娘,刚下了榻接过来毛巾,却听到明月用她那黄鹂一样的声音问:“我们今天去哪儿,娘娘?”
      你该不是以为那次在西原山口我是闲着没事去玩的吧?
      思及这里顿生迟疑。
      “明月,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苍梧吗?”

      其实我自己心里也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正视明月的问题。
      我当然也不用正视,已经活了千八百年了,事无巨细样样亲为也总有记不住的一天,所幸就随性了。
      九嶷这些天来的天气都不大好。
      饶是昭明宫再怎样美轮美奂、溢彩流芳,还是蒙了一层寂寥疏离的晦静。
      我见明月脸上没有异色,便知这丫头脑子里是空空一片,想是她从未思虑这个问题。
      我漫不经心地去拨弄黑檀榻沿的嵌珠,视线扫过四壁之上遍点琉璃灯,说:“你该不会怀的不是他的孩子吧?”

      一问过后,花容失色。
      对着明月的面容,我无端端想起那天在西原山口迷蒙岚雾中见着的模样。
      其实这丫头真是有几分姿色,尤其是隔着一重纱看,好似水中月、雾中花,潋滟不可名状。
      我说话一向直。
      小妤挑着眉往这边看,明月惨白着一张小脸,抖抖索索地终于说出话来:“娘,娘娘不要开明月的玩笑。”
      她倒确实没撒谎。

      好巧不巧,小妤在这时候笑了一下,还是笑出声的那种。
      我实在受不了明月这种性格的姑娘。
      不是就不是嘛,直说啊,你这样唯唯诺诺的不平白无故招人猜嫌?
      大抵是几番折腾相处,也明白了我的心性,明月苦涩地提起嘴角,说话时几乎轻不可闻,“娘娘天生尊贵,事多顺遂,自然不比明月这般。”
      我喝过一口茶,把茶盏替回给小妤后,说:“你不能这样。”
      明月“嗯”了一声,微微疑惑地抬起头。
      我看着榻前陈列的玳瑁屏,道:“你没发现苍梧有意护你吗?不然送你来我这儿干嘛?”
      “明,明月知道……”
      “你知道个什么?”我回头,盯着明月的眸子,摇头,“你是不是觉得苍梧连带你肚子里这东西只是一时所遇,你前些日子所做种种,也只是为情势所迫。”
      “你别该争的时候不争不该争的时候瞎折腾啊!”
      “我不管你知道不知道昼晦宫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你先跟我说清楚,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到底是喜欢苍梧,还是只想借着这孩子给自己挣一个好前途?”
      “明月不是这样想的!”
      我第一次见着这丫头这般激动,竟然莫名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
      苍梧啊……老娘这次真是两肋插刀了。

      明月眉间微蹙,但却隐着些许颤抖。
      云流帷、霞影纱、烟罗帐,重重掩映。余光中,红木矮几上放着的一尊描铜兽香炉,正悠悠散溢出数道佛手沉水的香气。
      半晌,宛如释然了一般,明月紧绷的双肩倏忽垮了下来,自嘲般勾起嘴角,却仍不张扬,“明月,何曾不想注视着他的身影呢……”
      “说再多也没用的……明月愚钝,也知道那昼晦宫是九嶷三千美人尽集之处,其中不乏才貌双全又身世显赫的……明月,这样就很满意了。”
      “这不跟娘娘死丈夫后一个心态吗,觉得关心牵挂还要排个名、挂个姓?”
      不知道什么时候漪瞳那丫头也跑进来了!全程听着还擅自发表言论!我是说刚才发呆的时候怎么感觉到多出来一个气息?

      “谁准你说话了?进来也不知道先打个招呼的。”
      我扫了漪瞳一眼,后者神色一凛,反应过来后撤开视线,撇了撇嘴。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咧?你就这么扒着我?”
      明月微微一怔,而后脸色一红,说:“娘娘误会了……”
      你别又用这么屁大一点儿的声音说话啊!
      小妤微微给我使眼色,我知道她在提示我,快到时间了。

      晨光缓缓爬上窗棂。窗外九嶷群山渐镀金辉,群鸟的剪影在浮光长风之间倏忽掠过。
      明月穿着一袭素衫,眉目清然,秀丽而明净。
      我压着心头那一丝游移的情绪,集中精神,将心力化为无形的弦网散尽虚空。
      “明月只是……”她说着,背后的晨曦愈见耀眼,却在她明艳的笑容中,须臾失色。
      眉目展平。心中某根细弦,突然一动。
      是这样吗……
      可是……视线中满是明月温和而素净的笑颜,我听到她用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神态语气说,“只是喜欢呆在娘娘身边罢了。”

      “娘娘。”
      通传的侍女已经到了,在门口躬身,小妤跟外室的丫头交待了一下,我便没再注意这件事。
      出了昭明宫,又是身后一列长队浩浩荡荡,可今天再不是见客接人那般心境。
      我让明月呆在屋里别动,命了琯琯照顾她。她自己带过来的一个侍女也在,心想这绝对绰绰有余,只要她自己别无端找事。
      思及刚才的事,我得承认自己不太理解。
      灵感这种事只能探查一二,不能明其细里,虽然我想知道的事不会全无眉目,但也不是时时得心应手、事事算无遗策。
      “娘娘,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我步履略疾,点点头,没作进一步的解释。
      “那,”小妤走在我旁边,略后的一点位置,追着我问,“苍梧君那边……?”
      我摇头,觉得这事我得自己来安排。
      小妤应了一声,也没再多说,可末了却笑了一下。
      我不明所以,不禁挑眉,问:“怎么了?”
      小妤摇摇头,神色复平,顿了一下,才说:“小妤只是在想,就算纠葛涉及到自身,还能若无其事苦口婆心地陈述一些利弊阴谋的,也就只有娘娘一个了吧……”
      你不就说我反应慢半拍而且不识时务吗?
      我“哼”了一声,但不算是不屑。

      小妤没发觉,在清晨寂然的行进中,我暗暗瞥了她的脸色一眼。
      她是叹我蠢,我却兀自考虑着另外一些事。
      我不禁又想起那日清晨,西原山口,在苍梧出征的前一日,他对我轻念的言辞。
      “只要这件事过去就好,只要这件事过去,你不要看,不要听,也不要说话,这样这件事过去了……你就能回到白水,一切如初。”
      一切如初?
      谁告诉我要怎样一切如初?

      “娘娘,只是葬礼罢了。”
      大概是感觉到我的烦躁,小妤的声音清然响起,宛如叹息。我望向长空,吐出憋在胸中的一口浊气,默然地点点头。
      啊,葬礼。
      太息大殿巍峨雄峻的走势架构,又展现在眼前。
      屏退了身后的侍女,我跟小妤最后首肯,便随礼官入了队伍,待乘时序。
      素白的衣袖在风中翻飞,我抬头,看到帝座的身影出现在白玉台阶之上,舒挺不阿。

      葬礼。
      我朝身旁瞥了眼,黑沉沉的棺木无言地抓攫着四周清冷的空气。
      收回视线时不经意扫到一抹掩在惨白之下的鲜艳。
      是红铃啊……在这种场合看到她真是,不知如何言语。
      早先在寤寐厅商议葬事时,我就有些奇怪。
      自古流沙山伯一族奉行天葬,恶鸟食而偿罪债。这确实是有章可循、有据可查的,我当时也没多加推测。
      仔细想来这种葬制年代已久,存留甚少。严格算来秉钧大将也不属山伯正宗。当然,算是昭其族望、扬其名震,千古昭昭万古忠义,用这种方式,也确实是一种独到深长的尊礼。
      但是,站在这么一副棺木旁,我怎么能抑制住自己不去感觉非常不爽?!
      我又舒了口气,鼓励自己,一定要沉住气。
      一切如初?
      到底什么叫这件事过去?什么叫不看不听不说?
      苍梧不是个沉着隐忍的个性啊,可我怎么都觉得他那天的情绪那么不对劲?
      小妤给我的感觉也不太对,不,应该说整个九嶷山的气氛都不太对。
      干嘛非要让一行上仙,乘云驾雾,跑到流沙去招惹婀砟瘢吭崂裰盎拱巡晕嗯沙鋈チ恕�
      等等……苍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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