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折子戏 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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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半人高的铜镜前，淡粉色衣裙的女子微微合着眼，纤长的手指捏着画笔熟络地在面上细细地勾勒着妆容。
画眉，描彩。明明都是些平日里做惯了的事，今日却不知怎的，一双手几乎克制不住地颤抖。好在动作很细微，对妆容的影响不大。这样想着，她才稍稍放松了些，末了，又抿了抿唇角，将玫色的口红晕了开来。
“阿秋，不后悔吗？”立在她身后的男子似是一直在隐忍这什么，俊朗的眉目间凝着几分化不开的不舍。
那女子却完全不在意他语调中的凄凉，兀自转了个身，咧开个大大的笑容。
“我好看么？”
我好看么？
苏一垂着头看她，已经七年过去了，她早已不复当时少年风华，眼角处有几道细小的褶皱蜿蜒盘旋。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画上这戏妆，穿上这戏服，她依旧是名满京都的戏子苏云秋。
千金难求一开口的苏云秋，北平城永远的传奇。这七年来，不只有多少人为了听她一台戏挥尽家财。就连那新攻进城的陆和大军阀，都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约下这一台戏。
台后的锣鼓声已响起，她最后整了整衣冠，迈着步子向前走去。
“我苏云秋，生于戏，死于戏，此生无悔。”
二．
入耳的是熟悉的旋律，她缓缓挪着步子，宽口水袖已被甩开，额上如意冠随着身姿摇摇曳曳。
“自从我。”轻轻一开口，台下所有人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凝神细听，不过三字，戏腔婉转间已将那一份愁苦与深深的爱慕表达得淋漓尽致。京城第一腔，果真是不负盛名。“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霸王别姬，这是她为自己选的最后一折戏。虞姬别的是生死相随的楚霸王项羽，那么她呢。
趁着转身的功夫理了理思绪，轻巧地掩去了嘴角那一抹苦笑。至少在众人眼中，她还是那个只为了戏而生的苏云秋。一颦一笑，绝世风华。
台下靠西南的角落里，黑衣的男子长身而立。他直愣愣地看着戏台上水袖流转的女子，却不似他人一般沉浸在戏中。他看的是苏云秋，七年来，他看过她的很多场戏，却又没有哪次能真正地投入到戏里去。
他看的，一直都只是她而已。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愿在此动手，不想，这样狼狈地倒在你的面前。
三．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纤细的左右手上各执了一把赤金色的鸳鸯剑，头顶珠花交错间发出天籁般的碰撞声。转身，下腰，扬剑，挑眉，每一个动作都是极致的柔和，却又带着几分坦然赴死的凌冽之气，纵使千年前的虞姬也未必能跳得比她好上几分。几乎所有人都忘了，这只是一台戏。
苏云秋的目光落在台上扮演霸王的高大男子身上，但心思却显然不在他身上。这让与苏云秋搭档了一年多的同伴有些疑惑，按理来说，苏云秋是不可能在戏台上走神的啊。
“免他牵挂。”一句戏词轻巧巧地出了口，脑海中几乎是不可抑制地划过那个人的音容笑貌。苏云秋又笑了，好看的娥眉稍稍扬起，然而目光间那一份凄婉决绝却让人看着心惊不已。
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四．
台下的看客似乎还都沉浸在戏中，一道枪声忽然响起。在这样一个动荡的时代当中，几乎每一个人都对危险有着十二万分的警觉。台下很快就乱了起来，看客们推推搡搡地往外冲着。
后台的人早已被苏一悄悄转移了出去，少了锣鼓声的映衬，戏台显得空落落的。
苏云秋独自站在戏台中间，依旧是那一身戏服，淡淡的目光看向台下齐刷刷举起的十几支枪管。
黑衣男子收回了手中的抢，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的滋味。
枪声并非来自与他。靠着拐角处的柱子，他依稀看见台上鲜衣的女子对着他微微张了张口。
她说，别了。
噼里啪啦的枪声接连响起，苏云秋紧紧抿着唇，楞是将涌上喉管的血液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目光依旧淡淡的，但若看仔细些，便可发现那一分藏在眼眸深处的笑意。
至少能再见到你最后一面，值了。
五．
陆大军阀遇刺身亡，凶手竟是名戏子。
黑字印刷晚报在大街小巷间以最快的速度流传着，有人在骂苏云秋不识时务，有人在谢她舍身除害，一时间言论纷纷。
黑衣的男子立在街边，面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然而藏在袖子中的那双手却早已被自己掐出了道道血痕。废物，自嘲的骂声在心中来回穿刺着。
“先生，要报纸吗？”蓝色布衣的女孩子敲了敲他的肩膀，虽然穿着朴素，但并不能掩住那份骨子里透出的美丽。
倒真是像极了七年前的她。
黑衣男子缓缓舒了口气，随手接过份报纸，报纸的第一版上印着苏云秋的照片，似乎还是很年轻的时候，笑起来不带一丝风尘。他在那女孩手上放下了一枚洋元。
女孩奇怪地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男人，也没想太多，收起钱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又是一天过去了，夕阳半斜，余光在大地上默默流淌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折子戏 全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