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束魂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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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勇从小，就一直生活在左邻右舍的夸奖声中。
什么懂事，听话，有出息之类的是天天说，似乎他们每个人对于这种夸奖都是出于真心发自肺腑的。
但是，这种夸奖于他却意外地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
“小勇，这斤五花肉你带回去吧。”旁边的张婶对着范勇笑了笑，有些怜悯地说道：“你应该有很久没有吃过肉了吧？真可怜，明面还在长身体的时候。”
“不用了。”范勇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谢谢张婶，不过我不能要，爷爷说过不能随便拿别人家的东西，而且张婶家也不容易。”
“说什么呢？”张婶迅速打断了他，声音也扬了起来，脸上也有些不满：“张婶家再不容易能有你们家吗？这东西又不是什么贵重的，我张婶不会在乎。不要听你爷爷那个老顽固的，张婶又不是外人。”
范勇听后腼腆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去接那块肉，而是低着头连声谢到：“谢谢张婶。”
“不要不好意思，你这么懂事听话，同龄人在上房揭瓦的时候，你就已经下地帮你爷爷干活了。只可惜身世却这么可怜，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你连远的亲戚都没有了，我们做邻居的就是应该多帮些忙。”
张婶看出了范勇的迟疑，直接一把把那块五花肉塞进了范勇手里：“拿着，吃了好好上学，你学习成绩这么好，估计以后会是全村最有出息的一个了。以后考上大学不要忘了张婶一份就好了。”
听到这，范勇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手却下意识地捏紧了递过来的绑肉的绳子：“我绝对绝对不会忘记张婶的。”
“好，赶紧回去吧。”张婶露出满足的笑容，随后回头便看到自己丈夫从地里务农回来，正在院子里打井水洗脸，立刻扬起笑容迎了上去：“回来啦？”
“恩。”张婶他丈夫是个闷罐子，面对张婶热切地问话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只是，一回头看到了跟着张婶出来的范勇，他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吃过饭了吗？”
“还，还没有。”范勇有些讨好的笑了一下。
今天一大早，张婶就跑到他家来，问他能不能帮她给屋后的几亩菜田里面撒一下肥。说是丈夫已经下地了，自己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但那几亩地又要急着用，怕忙不过来。范勇还没有说什么，爷爷就直接同意了，然后就把范勇赶了过来。
于是，范勇今天就在张婶家忙了一天，中午的时候张婶给他下了一碗清水挂面，至于晚饭，张婶到现在都没有把灶点燃。
张婶他丈夫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范勇抬起头对着张婶笑了一下：“张婶，叔，我先回去了，爷爷也应该回来了。赶着回去做饭。”
“好，赶紧回去吧，不要耽搁了。”张婶连声应着，再次说道：“那五花肉要赶紧吃啊。”
“恩，阿姨，叔，再见。”范勇笑着挥了挥手，然后跑着出了院门。
一出院门，范勇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了，转而换上了一种带着厌恶的表情。
对于张婶脸上明显的怜悯，他已经熟悉到麻木。周围的人每次看到他的时候，脸上总是会习惯性挂上这种表情。但其实，在他父母去世后，真正向他们伸出援手的却没有一个人，就连今天这斤五花肉，也是他在张家菜园里忙了一天的结果。
摇了摇头把不好的想法甩掉，这些事情又不是第一次碰到，他应该要就习惯了才对。
想到这，范勇加快了回家的脚步。高考才刚考完，范勇自己的感觉很不错，应该不可能落榜。趁着还在家里，把能做的事情尽量做掉，爷爷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做起来都已经很勉强了，今天在这里耽搁了一天，明天要加快动作。
范勇远远就看到自家门前的几棵高大的槐树，于是加快了脚步。
这几棵槐树简直快成了他们家门牌了。当初选盖新房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愿意选在这里，因为觉得槐树太邪乎，风水不好。所以，最后这块地只有落在了没人说话的范勇他们头上。
一进院门，随手赶走想往外面跑的挤压，范勇一抬头，就看到爷爷一脸木然地坐在自家破旧的屋门前。
“爷爷，回来很久了吗？怎么不进去？”范勇赶紧跑了过去，把范老头扶了起来。
范老头面无表情地看了范勇很久，才淡淡地说道：“在张婶家忙到现在？”
“恩。”范勇露出了一个笑容，将手里的绳子提高了晃了晃：“张阿姨给了我们一斤五花肉，今晚可以加餐了。”
范老头看了那块五花肉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进了屋。
因为外面已经是日薄西山，屋内又没有开灯，简直是一片黑暗。
范勇熟悉地在墙上找到了电灯的拉绳，轻轻一拉，屋内总算恢复了光明，虽然灯光无比昏黄。
“说起来。”范勇一边收拾着灶台，一边对范老头轻轻说道：“爷爷你知道这片要拆迁的事情吗？”
范老头点旱烟的动作顿住了，然后冷冷地开口：“哪里来的消息？”
“……”范勇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向范老头：“今天在张阿姨家的时候听说的，张阿姨他们已经在城里面物色临时的出租房了。”
“我不会走的。”范老头冷冷地说道：“能走到哪去？”
范勇没有再吭声。他原本打算利用这次上学，把爷爷接到城里面去住的，也好就近照顾，哪怕生活会艰苦一点，但两个人总是可以互相依靠。
只是，范老头现在明确表明他不会离开这里的，那么，他的一切打算都没有用了。
范老头不走，范勇知道他是有原因的。
周围的人都知道，他的父母外出打工，工地发生大爆炸，他的父母全部死在了工地上。爆炸波及的范围太大，他的父母尸体都不知道在哪里。
但其实，范勇知道父母在哪里，当时范老头偷偷地跑进被封锁了的工地里，把他父母已经不成形了的尸体偷运了回来。之所以说不成形，并不是说范勇父母的尸体是破碎的，而是虽然完整，却扭曲地不成样子。运回来后，范老头连看都没有让范勇看一眼，就直接连夜把两具尸体埋在了家门口的槐树下。
除了尸体没有让范勇看，但其余的事情范老头完全没有瞒着范勇，所以逢年过节，范勇也会很自觉地到槐树下去祭拜自己的父母，那几棵槐树，就是他父母的无字碑。只是这些，反倒是范老头从来不参与。
但范勇想，这就是范老头为什么不肯离开这里的原因吧，他的父母就埋在这里，如果他们走了，这几棵槐树肯定会被推倒，他的父母的亡灵肯定会受到打扰。
或许是父母在天之灵的保佑，范家这几年虽然过得艰苦，却从来没有遇到什么大事情，爷孙俩连病都很少生，地里的庄稼也是年年都丰收。所以生活还是过的去。
不过，就算如此，范勇也有些愁。爷爷不愿意离开这里，而他去上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走了，爷爷一个人在这里又没个人照顾，他很是担心。就算他选的大学所在的城市就在离家很近的一个小城市里，逢年过节都可以回来，但爷爷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还是没办法及时知道。而且，听周围邻居的意思好像是这片地方要搬迁改造已经是即成的事实了，到时就不是爷爷想不想办的事情了。
“在想什么？”范老头突然走了过来，突然淡淡冲着范勇说道：“做个饭都不用心，是打算把锅烧掉吗？”
“啊！”范勇连忙反应过来，他把灶点燃了，火把锅烧的火热，却没有往锅里加任何东西，连忙反应过来，往锅里倒油。
“关于搬家的事。”看到自己孙子有些手忙脚乱的动作，范老头再次开口：“你不用管了。你大学有把握吗？”
“应该可以考上。”明明语义充满了不确定，但语气却没有一丝的犹豫。范勇知道自己的真正能力，考他选的那所学校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反倒是教他的老师露出可惜的表情，原本他可以去更好的学校的。
范老头看了一眼自己孙子的表情，沉默了，对于范勇所做的一切，他都很清楚。范勇看起来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其实无比倔强，自己决定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的。
最终，范老头叹了口气，对着范勇沉声说道：“你自己去上学就好了，大学不是有宿舍吗？不用管我，我自己会找地方去的。”
“可是……”范勇想说你还有什么地方能去呢。
“把肉下锅。”范老头看了一眼锅里，命令道，然后又有些强势地说道：“说不用就不要管，你只管好你自己的人生就是了。”说完，范老头就直接转身进了里屋。
“……”范勇为爷爷话里的含义愣住了，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看爷爷离开的背影，许久，缓缓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束魂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