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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番外小黑瞎子系列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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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冻。
齐家的院子里有一株七八层楼那么高的古槐,树干上围了一块大红的稠,直挺挺朝天立着,从距离齐府好几百米的地方就能瞧见,盖伞一般地罩着这个长沙地头一等一的尊贵人家。
这齐家的小少爷正蹲在树下扎马步,头顶上压了一块砖头大的黑铁块。这个天气,他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只穿了很薄的两件黑衣服,还是透风的,在树下憋得一张圆滚滚的小脸涨成紫红,两只小肉手捏着拳头,贴着侧腰摆着。
几个家里的下人手里捧着茶水汗巾,在一边干瞧着。这小爷打清早就被他大哥拎出来练功夫,连早饭都没得吃,这一连三四个时辰下来,头发都湿得透了,湿透了又结了冰,几股小辫子冻得硬邦邦的,垂在他背后头。
槐树的影子斜着,等到最长的那条枝一直触到了对面那盆海棠的时候,那小孩儿才松了一直绷着的脸,轻叫了一声,往地下一倒,他头上顶着的铁块‘哐’地一下,砸到地上,破了冻着的土,也吓了等得不耐烦了的家仆们一跳。
“哎哟,我的小爷,您撑不住了也不知会一声,这要是磕坏了脑袋,吃瘪的还是小的们。”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汉子就道,拉着齐小爷的手把他竖起来,又是拍衣服又是理头发,细细打量了好多遍。
边上几个呆站着的也才反应过来,端茶的端茶,给他擦脸的擦脸,一窝子涌上来,把个豆丁一样的小毛孩挤得都要站不稳了。
“你说这齐家家大业大,不说长沙,就是算上边上这两地三省,也是一等一的尊贵,怎么就这么教养孩子呢?别家的倒也学些骑射,但也没见过这么折腾的。”一个中年男人就道,一边给齐小爷抹了抹流下来的鼻涕。
“你当他家是怎么发的家?”边上一个喂水的长脸儿的家仆就道,暗里压低了声调,“想当年他老太爷虽也有些土地,捐了个闲官,却是个没油水的活儿,家里穷得连奴才都要养不起了。”
“这我倒不知,我只看这齐家大门大户,风光无比,还道是皇恩浩荡,天赐永远的富贵福寿。”那之前的男人就道,一边捡了那块黑铁,拿红布裹了,收在怀里。
那大长脸闻言‘嗤’地一笑,摇了摇头。齐小爷垂着眼睛看地,脸上红扑扑的一团儿,一众下人只当他是年纪幼小又操练过度,全不把他当回事情,只说是这个年纪的小娃娃,能听明白多少事体?就是学舌,也怕是学不起来的。
“你道是老爷二爷天天地往外跑,一去就十天半个月的,为的什么?”
“什么?”
“掘人的坟墓,挖人的棺材!”那长脸的就道,手往齐小爷脸上一指,“你往细里思量思量,这小爷整日里练的功夫,哪件儿是真上得了台面的?不是缩骨夹砖,就是教他辨些古董,哪件又不是正合了要干那伤阴德的事儿的?”
齐小爷只装看不见他那只指着鼻子的手指头,听不懂他在说的东西,只管低头喝碗里的茶,着是软绵绵的一团小肉儿,可爱无比。
“你道他是皇恩浩荡,荣宠无比,我看全是靠了做这肮脏下贱没人肯干的事情,不过得一点儿上头的补偿,也是挡不住这发丘盗墓要折损了子孙后代。你真是没见这齐家偌大一个家,就那么几口人,那太太得了这小宝贝以后是怀一个流一个,怎么都下不了一个种?”那长脸的继续道,特地压低了嗓门,一副神神秘秘的腔儿。
其余几个下人见他口无遮拦说得没谱,唬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只低了头不说话,都当是没听见他说的什么。
那嚼舌根的不见人搭理他,往地上吐了口老痰,也就有些没意思。自己闭了口,擦了擦冻得血红红的嘴。他是家生的仆人,老爷爷就是跟着齐老太爷一块儿下斗发丘的,到了他这一代,主子们也体恤他是他们家的一支独苗,又念在他老爷爷的功勋,也就放了他在家里做些便宜事情,家里之前的大哥儿念书,也让他陪着识了几个字。谁想到这下流东西是个没脸的,得了点儿恩惠又念了点书,就以为自己是个有见识的体面人了,居然对着这齐家也有了点儿瞧不起的意思,不但干活儿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拖拉,但逢喝了酒,就要和人家说,说这齐家好运不长,早晚是树倒猕猴散,保不得还要绝后。
这个时候,正是齐家最光鲜的时候,每年给皇帝老儿带回去的宝贝无数,荣宠无比,这大长脸说的话也没人信,只说他是给鬼迷了心窍,说出来的话荒唐无比,听过他话的人连回报一声都懒怠去,居然也就让他这么混了下来。
齐小爷在边上听他说话,也不做反应,等他说完了,只拉了拉他的袖子,要他抱他到他娘那儿去吃饭。
他小小的一只,脸蛋又长得极其可爱,那长脸儿也就弯了腰,把他抱在手里,往他娘那儿去了。
齐小爷抱着他的肩膀,眼睛透过这人的半个大脑勺,望向后面那棵巨大的槐树。练了一天了,他肚子饿,也想他的娘了。这人说的话,他其实都听得明白,听得明白却不生气。
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
他时常望见他老子对着窗户叹气,那是一个极其高大魁梧的男人,面容坚毅,体力超群。然而他那么望着外面的积雪叹气的时候,即使是他,隔着他老子的小圆墨镜,都能瞧出来这个男人心底的愁闷。
那是时候一长,就能把一个八尺男儿都压垮了的巨大的忧愁,能要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