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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十二,迁都(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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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在洛阳城外安顿下来之后,拓跋宏便带着我们这些随身近侍及一班近臣前去洛阳城内参观前朝宫室遗址。
虽说我曾在洛阳城郊生活过一年多,可对这个城池却是全然陌生的,甚至不如锦秋来得熟悉。
此时我与她各自撑着伞并肩走在人群最后,目光所到之处,皆是倒塌的房舍,断垣残壁之中杂草丛生,细雨飘摇的暗沉天空之下处处满目疮痍。一路行来前方仿若永无止境般的萧索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莫名的心酸,胸中充塞满无法言语的惆怅。
人群停伫在一块空旷的场地上,拓跋宏悲怆的声音响起:“晋室不休功德,宗庙社稷毁于一旦,荒毁成这样,朕实感痛心。”他的面色无比凝重,眼角似逸出晶莹的泪珠,我的心也随着他的倍觉伤感。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拓跋宏吟道伤心处,随行之人无不为之而动容,纷纷潸然泪下。
“给,擦擦鼻子。”锦秋伸手递给我一方丝帕,万分感慨道:“想不到你家的陛下还是位煽情高手,就连我这个没心没肺的也被他的吟诵感动到了,那些煽情主播们跟他比可真弱了去了。”
“你呀!溶入在此情此景之中,任谁都会觉得伤感的,他本是性情中人,你怎么能说他故意煽情呢?再说你现在可是情绪敏感期,有所波动很正常。”
锦秋也真是搞笑,为了能随军,居然对拓跋澄采用了□□计。目的算是达成了,却在途中意外发现有孕,直让她懊恼不已。
两日前拓跋澄得知之后,迅速将她押到我身边,请求我代为看管。虽然拓跋澄自始至终都铁青着一张俊脸,可我看得出来那人的内心还是挺欣喜的。他的眼底可是有着掩藏不住的欢乐,可惜粗心的锦秋却看不出来,还真不知道她们俩这次是谁设计了谁。
锦秋闻言如我所料的皱起眉:“谁知道我那安全期会不准,这老天也真爱给我找麻烦啊!”
“既然有了就好好对待,别再怨天尤人了。况且这也算是喜事一桩,我还真希望有个人叫我阿姨呢!”我是想生也没有能力去生的,所以我也从未想过我要不要为拓跋宏诞下子嗣。锦秋的处境与我也不同,她其实大可不必这样纠结的,毕竟她与拓跋澄的孩子是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没头脑的事情了。”
“省省吧,让我相信你的话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来得容易。”我闷笑着打趣,此时人群之中的拓跋澄可是在时不时的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的,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对我有大动作的反击。
参观完废旧宫殿之后,一行人又匆匆奔至旧的太学遗址。同样是一片惨不忍睹的破败景象,杂草之中倾而未倒的残墙尤为触目惊心,我不得不承认战争的摧毁力,破坏力实在太过强大。
“在东汉时期这儿可是全国的最高学府,据说当年鼎盛时曾建房二百四十幢,一千八百五十室,学生多达三万余人,那该是多壮观的场景啊!”锦秋的眼神中有着无限的憧憬,似乎很想跨过历史的长河去会一会那些当年的青年才俊。
“前面还有一排残破的石碑,当年东汉灵帝诏准蔡邕等人奏求正定六经文字,书刻于碑,历时八年刻成,所刻经书为《周易》、《尚书》、《鲁诗》、《仪礼》、《春秋》五经及《公羊传》、《论语》二传,合计7部典籍。以一家之文为主,在后面备列诸家异文。不过用的是当时通行的隶书。”
向前几步,果真有一排残破的石碑安静的伫立在杂草之中,任由风雨无情的将它们慢慢蚀烂或是人为的恶意损坏。
石碑高约一丈,广四尺。碑上所刻字体方正,结构严谨,不过这些枯燥的儒学经典却是我最不乐意看的。
仰慕儒学至深的拓跋宏此刻自然停驻在一块块石碑前仔细的观摩着,不时说出几句见解。随行的那些有文化的人似乎也看得津津有味,争相附和着。
我与锦秋尾随着停滞不前的人群,眼前除了残破的石碑还是残破的石碑,心内不觉倍感无聊。
锦秋似乎感觉到我的不耐,轻笑道:“耐心些,这石碑一共有四十六块,像现在这速度,没有两个时辰怕是没法解决问题,你家的陛下可不是一般的好学之人。”
她已经百无聊赖的开始摧残路边的野草野花,一会儿便揪了一小束在手上。
“你什么时候如此博学了,刚刚的一番解释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我也跟着她采下一朵浅紫色的小野花,小心的拢在手掌中心。
锦秋闻言立即白了我一眼:“又不是第一次来,几年前我跟小澄子就陪你家陛下来过,那一次他们俩在这儿足足研究了一整天,我都快给无聊死了。也不知道这些文字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他们如此的着迷。唉,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几次偷偷来洛阳其实是为了找你来的,还好你被我在邺城给误打误撞逮着了。”
果真是找过我的,我握住花的手轻轻颤抖。拓跋宏从未在我面前提及曾到洛阳来寻我之事,我那时心底却也存过这样奢侈的期望。可真正听到却是让我感觉分外羞愧,那时的我是多么的自私,一心只想着自己不能受伤害,将自己紧紧的困在了自己所认为的安全地带。
大军休息整顿的同时,北方如期传来捷报,西北的农民起义已被卢渊他们成功镇压。只是这一利好的消息并没能让满怀心事的拓跋宏开怀多少,我想在迁都的事没有铁板订钉之前他是一刻也无法放松的,虽然这几日他大多数时间都在认真研究太学的石经,给外人一派轻松自如的感觉。
黄昏时分,才稍稍放晴的天空忽然又是乌云翻滚,眼看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如此糟糕的天气让我倍觉忧心忡忡,不由自主的为拓跋宏明日的大事而担忧。
好在雨势来得凶猛去得也快,很快便停了下来。拓跋宏在帐内召见他的心腹大臣,已经快一个时辰过去了,估计是在做最后的商讨与安排。
应该没有一项改革是所有的人都赞同的,多多少少都会有人持反对的意见。而他这一次要做的可是强人所难的事,可想而知阻力会有多么的大,让我怎么能不跟着徒劳无力的操心。
尽管有锦秋的肯定在先,可身临其境的我怎么可能不跟着拓跋宏一起忧心。由此可见,有时预先知道了结果根本不抵什么用,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我时刻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待众人鱼贯而出,我立即拎着小篮子进去:“饿了吧?又是几个时辰没见你吃东西,我刚在伙房熬了些黍米粥,快来喝一些,不然你的胃又要抗议了。”
他从沉思中抬起头对我柔柔一笑,乖乖的接过我递给他的碗。这几日他基本都是在研究那什么破石经,晚间则是趴在案几上写写画画,常常我一觉醒来案几上的孤灯还亮着。
看着他瘦弱的背影在灯火摇曳中格外的清冷,我好想不顾一切的扑上去紧紧的抱着他,就这样一直抱着他,可我每次也只是在心里想象一番。
他的内心一直都渴望着拥有温情,对待冷酷的祖母不计深仇大恨,对待兄弟宽容友爱,对待臣子礼遇有加。可又有多少人回以他同样的真情,身处高位的他始终一如他的背影那样的孤寂。幸好,幸好如今有一个我,否则多么的让人心酸啊!
“是不是已经等得不耐了,你也过来吃一些。”拓跋宏舀起一勺后,示意我坐到他身旁。
他的心情似乎不错,看样子方才的安排挺顺利的。见他的心情不错,我也跟着轻松起来。
“吃不下了,午后锦秋将她吃不完的点心全数给了我,我一时贪馋多吃了些,现在还撑着呢!”可怜的锦秋居然害喜,一早便不停的念叨着想吃截饼。我被逼无奈只好悄悄的遣元凯去市集买,可买回来了她只吃了一口便大吐特吐,忽然连一点截饼的味道也不能闻了,那些美味的截饼自然只好由我勉为其难的收下。
“累了吧,为了让任城能安心为我做事只能辛苦你了。”拓跋宏放下碗勺,紧紧握住我的手。
“不累,我又没做什么。再说锦秋可是我的好朋友,就算没有任城这层关系,我也会照顾她的。快吃吧,时辰不早了!”不累是不可能的,经过这么久的长途跋涉,那些身强体壮的士兵们都一个个的面露倦色,跟何况我这个久居深宫的女子。不过跟勤勉的他相比,我的这点辛苦却是什么也算不上的。
拓跋宏吃了一半放下碗,忽然提议道:“出去走走如何?”
“不好吧!”我微愣,有那么多双眼睛在时刻盯着他我可不敢轻举妄动。
他见我不情愿先是不解,随即轻笑道:“不必担心,这附近都是我的人。”
“那好吧,不过你得先把粥喝完,反正也不是马上就去睡觉,就多喝一些。”我又给他的碗里添上一大勺,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能把他养得胖一些,抱着不会硌手。
冯润的这个身子长得倒是珠圆玉润的,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我太懒。只是与瘦高的拓跋宏站在一起,还真有那么点不协调。
拓跋宏揉揉我的发顶戏谑道:“遵命,我的管家婆。”
九月底的夜晚自然不会有皓月当空,可怜今夜原本应该大放光彩的星斗也被厚厚的乌云给遮住,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与出发时相比明显寒冷许多。
我紧紧抱住拓跋宏的一只手臂将头枕在他的膝盖上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任由微风拂动发丝轻轻摩挲着我的面颊。
深夜万籁俱静,唯有耳边划过的呼呼风声。拓跋宏此刻的心情应该就像我念书时大考之前的差不多,虽已不再紧张,却会莫名的激动着。与其躺在榻上辗转难眠,我自然更喜欢静静的依偎在一起。
“等明日事成之后,你要不要去冯家的家庙看看?”拓跋宏迟疑少许,复又道:“若是想去,我便替你安排。”
“不了!”我苦笑,不是不想去看看那个我曾经生活过一年多的地方。可那个地方却是我这些天来拒绝去回想的,我还是不敢去面对自己心里阴暗的那一面,不敢面对那些被我牵累致死的冤魂。
“那年我执意让云珠协助我逃离,却也因此牵连那里不少无辜的性命,实在没有脸面再去。”
“希妍,我们不是说好再不提过去的,你那时也是迫于无奈,她们会谅解的。”拓跋宏紧了紧披在我们身上的夹袍,轻柔的将我的发丝别到耳后。
“但愿如此!”我轻叹,一直都知道自己很自私又懦弱,可偏偏就改不掉这坏毛病。
他用下巴抵住我的额头,轻声问:“过了明日我们去邺城住上一段时间可好?”
“好啊!若你肯给自己一段时间好好歇息那就更好了。”我幽幽道,想说出这句话已经好久好久了,也许是老天垂怜终于给了我一个合适的机会。
出乎意料的是拓跋宏居然想也没想便答应了,高兴得我立即仰起头来主动吻上他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