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春草木深》王长卿

14、第14章

　　李易的书房里，四面的窗户正被一扇扇地推开。晚风习习，扫室而过，留下荷花淡淡的清香冉冉在室内蔓延。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头上一轮皎洁的明月，月下一池银色的碎片。可惜了这么一个适宜谈风论月的夜晚，房里的人却毫无谈兴。

　　在书房靠近池塘的一侧是仆人们刚置下的一桌酒席。桌上放着两坛已开封的酒，两个碗，一些下酒的卤菜，地上还放着三两坛未开封的美酒，大有不醉无归的架势。

　　桌上虽有下酒菜，却无人动筷。李廷闷着头，一碗接一碗的豪饮。李易也不劝阻，只是默默地跟着喝，李廷喝一碗，他喝一碗，李廷喝两碗，他就喝两碗。大半个夜晚就这样在无声的豪饮中悄无声息地溜走。

　　虽说，之前曾说要到书房详谈，但有什么可谈的呢？

　　但凡长了眼睛的又有谁看不出李易和子桓是怎么回事？

　　所以还能问什么？

　　问李易为何出尔反尔？还是问他为何横刀夺爱？

　　能问的，他已经知道；不知道的，他却问不出口。

　　等到地上已经歪倒了几个空酒坛时，李廷才重重砸下酒碗，恨恨地说：“怪不得吴将军说，满口仁义道德的人都是伪善！”

　　平时最爱说仁义道德的自是李易，而如今伪善的人不也正是他吗？

　　当面冠冕堂皇地训斥李廷，强制地将子桓带走，转过头来却将子桓占为己有。原来那个凡事为家族为大义的李易也不过是个贪图美色的伪君子而已。

　　可是，李易在岐国享有盛誉已久，从小又是这一辈的榜样。便是在长辈面前，他说的话也很有份量。何况，李家的成年男子大多在前线，因此教育一众弟妹的责任很多时候反而落在李易肩上。对于李家的小辈，李易就是一个类似英雄，父亲，兄长，教师的角色。

　　所以即使李廷对他已愤怒到极点，却还是无法当面说出太过忤逆的话。其实就这么一句，也已是因为李廷对他不满到了极点，才忍不住说出来的。

　　李易沉默地看着他，眼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色。

　　李廷哼了一句，借着酒劲继续质问：“莫非堂哥就不是李家人，不在朝廷找毛病的行列？”

　　李易当初让李廷放入的其中一个理由是，许多人等着找李家的错处，不能让李家因为子桓而陷入危机。

　　李易的嘴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廷冷笑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李廷！”眼见李廷要走，李易急忙挽留到。

　　“堂哥还有什么需要指教？＂李廷带着讽刺的口吻问道。

　　李易站了起来，直视李廷的眼睛，道：“我知道这次我伤了你的心，一开始我并没有……”

　　李廷打断道：“堂哥要说的如果是这件事，便改天罢。明日我还要去户部办事，便不在这里耽搁堂哥休息了。”

　　“是你在接手赵礼案的调查？”李易惊讶地问道。

　　近日岐王借查办官员腐败的事，将李易一派的嫡系纷纷拉落下马，被查办的人数居然已上百人，且在迅速地不断地增加。由于之前负责彻查此案的是吴祁的门生，吴祁的政敌担心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便联合上书抗议，说吴祁捏造罪证，表面查案，实则借机肃清政敌，在朝廷拉帮结派，其心可诛。恳请岐王另选他人彻查此事，以示公平。

　　岐王在朝上已准了这个提议，却不想新的接手人居然是李廷。本来这该是好消息，可是现在……

　　李廷笑了笑，冷冷说道：“从小，我听着父辈的教训长大，总以为李家一门忠君爱国，刚正不阿。而王上对我们的冷落和打压不过是因为他心胸狭窄，疑心重，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谁知道……”李廷抬眼看着李易道“口必言大义者才是大恶！”

　　吴祁从以前开始就特别爱讽刺李易那一派人，说他们是伪君子。开始李廷并不相信，但等他自己接手查案之后却发现，那些被指控的官员并不无辜。那些道貌岸然的忠义之士，他们并不无辜。

　　就连那个堪称最完美的李易尚且如此，何况其他。

　　李易抓住李廷的手腕，道：“廷儿，事情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李廷摇摇头，道：“我既然领了旨意，彻查此事，又怎么能够单听你一人的话，而影响公正？＂说完又颇含深意地看了李易一眼道：“堂哥，你且多加小心吧。”

　　＂廷儿，你才刚进官场，有些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李易徒劳地解释着。

　　李廷摇摇头，掰开李易的手，带着一些轻蔑，冷冷道：“堂哥早些安歇吧，我这就走了。”

　　就在李廷快走到门边的时候，李易突然问道：“你是如何知道子桓还在这里的？”

　　李廷转过身子，看着他挑衅道：“我自然知道。”

　　“是吴祁告诉你的。”语气相当肯定，并不是问句。

　　确实是好法子！用李家人对付李家人，其他人还能说不公正么？

　　李廷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堂哥，既然我在查案，为了避嫌短期之内我不会再上门了。下次再来……”

　　李易抬头看李廷。

　　“下次若再来，便是我要把子桓带走……”李廷毫不退让地看着李易。

　　李易皱着眉头看他，良久，突然微微一笑，道：“好。”

　　“我走了。”李廷道。

　　“走吧。”李易喃喃道，慢慢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