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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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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斓格格 1
“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
一阵高过一阵的喧嚣让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亲王皱眉,干咳几声便踏进屋去。岂料前脚刚一进去,后脚就迎面飞来了一只青花瓷枕,措手不及之下,不菲的珍品响亮地打碎在地上
“不是叫你们都出去吗?!怎么又……阿玛?”
话到半句,少女一下转了话锋,而面对眼前神情严肃的长辈,却似乎并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原来是您来了,我还不知道呢……那帮奴才们呢?死哪儿去了?怎么没个人影儿给阿玛倒杯茶什么的……”
一念及“死”字,亲王立即又开始不自然的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
“呀,阿玛你病了?”
“……不是……”实在想不明白仅仅一夕之间,自己原本乖巧灵气的女儿怎生得如此大大咧咧,简直可称得上是脱胎换骨,疑惑不解的亲王还是自行找了个位子坐下,面对着满地狼藉叹息:“阿斓啊,我记得,你从前是很珍惜这些瓷器的呀。这样摔了,是不是可惜了?”
“嗨,不就些破烂么?自生了这场大病啊,景斓我是看开了,什么钱财啊宝贝的,全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留着又有何用!干脆出家当尼姑算了!•”
此话一出,不光是前来收拾残局的侍女,连亲王本身也吓了大大地一跳。随即话中带软,改撤了满脸慈爱的笑意:“阿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又不痛快,但阿玛也是没办法啊,圣上亲赐婚配,你总不能不嫁。得罪了十一阿哥那倒也罢,可要是得罪了圣上那可就……”
“好了好了!”
似乎听得极为不耐烦,少女一堵耳朵,左右摇起头来:“您要是再这么说,我就真的不嫁了!”
听罢此话,亲王立刻面露喜色:“那你就是答应了?好好好……简直太好了……银儿——快点来给格格梳妆,接亲的队伍就要到了!”
说罢便匆忙起身,立即撇下一堆碎瓷,转而忙活起女儿的嫁妆来。
然而就在他转身出门的一瞬,少女是狠狠冷哼了一声的。
说什么“圣上赐婚”,八成也是自个儿去到驾前邀的亲吧!
淑嘉皇贵妃近来受宠,身为其子的十一阿哥自然摇身到了最显眼的位置。要是普通的阿哥也就算了,无才无德她也都能忍,可是这个该死的臭屁十一啊——
自八岁起一场大病,卧床七载有余,根本就是个嫁过去守活寡的大药罐子!想来自己打老远地穿越千年时光而来,卖女儿的听多了,这么个把人往火坑里推的卖法倒是闻所未闻,岂料就巧了让自个儿碰上。
哼,连迎亲的也到了,只怕自己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就算是捆也要把自己捆去的!
“格格也莫生气,王爷这么做,总有他的难处。”
“难处?哼!我看他都是算计好的!”
随口一抱怨,她说着抬眼看向镜里,却不料一看便是愣住。
好一双纤纤素手,好一个俊秀人儿!
只见她一手托着自己的一缕长发,另一手握梳轻揽,神情专注之中隐隐藏有笑意,不妖不淡,尺度拿捏得甚好,“格格这是说笑了吧,王爷再如何不是,到底还是您的阿玛呀。自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王爷这番打算,归根到底还是为了您今后莫要受委屈呢,格格您说是不是?”
不光人美,这女孩儿的嘴也巧得很,虽明知自己其实不过一枚权利的棋子,此番话下来,景斓的心里还是好受许多,闲来摆弄起堆满一桌的珠钗玉器来:“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格格不认识我了?我是银儿啊,半银儿。”
握梳的手猛然一顿,然而她的脸上仍是不变的笑容,旋即又顺势一梳到底,“也是了,银儿自去扬州省亲,已过了有百八十来天了。格格染疾的时候也未陪在身侧,想必您是生我的气了吧?”
面前的少女“嗯”了模糊的一声,便再无答话。
半银儿……
而在心里,她是默默地念了这个名字几遍的。
银儿的手真是极巧,一晃眼的功夫,自己镜里的发式就变了好几个样儿。“龙凤头富贵,配着宝钗使啊,最是好看。呐,双鬓也不错,可显出格格您的娇俏,要不就……”
“就按平时的样子梳吧。”
景斓听着似乎越来越近的喜乐锣鼓,不禁皱眉,淡淡地吩咐道。
银儿愣了一会,随即反应过来,笑着将早已盘好的雍容发式卸下。乌云一泻而下,刹那间垂直腰际,有着自己从不敢奢望的一袭芳华。
……还记得在原来,因为自己总没有足够毅力,在别人长发披肩时,却只能摸一摸前天才剪的齐耳短发。
“像格格这样的大美人呀,梳什么头都好看!”
可是现在,拥有了这样一副陌生却绝美的躯壳的自己,也要代替那个遥远的灵魂嫁与他人,走完她未走完的路。这其中的幸与不幸,真是难辨悲喜,苦乐交融。
她苦笑了一下,却瞥见桌上小山一样的配饰中,有一抹清雅忧郁的浅黄。拾起一看,竟是一枚琥珀簪子,雕琢得十分简朴,除了簪头上浅浅的一个“洛”字之外,再无任何华丽装饰。她于是心下生疑,一向奢华至极的王府之中,怎会有如此简朴的玩意儿。
“呀,;连心簪!”
身后的银儿却叫起来。
景斓颇有些奇怪:“怎么?你也认识这支簪子?”
“那可不,这可是格格您最爱的簪了。平时陵嫣他们要是擅自换了,您还生气呢。”
“是么……”
或许,冥冥之中,是有什么相似的东西将来自不同时空的她们捆在了一起。
……比如,这支簪。
桌上的华贵器饰又何止百千,自己又是缘何唯独挑中这件的呢……
“好了!”
只听那边厢银儿又欢叫一声,再抬眼,镜中已是另一个自己。
云鬓轻挽,依着由耳后分出的两缕秀发挽成了精巧的发髻。另有考究的各式大红珠钗宝器,金步摇后流苏晃荡。双目顾盼,盈盈生情。
知道自己作为新嫁娘,这些是必不可少的,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垂手等着后来的喜娘给自己上妆。
银儿倒也是甚解她的心意,临着福身跪安前,将那一支琥珀簪子偷偷插上她的发际。
再到后来,便是满天飞扬的锣鼓喧天,耳畔是听烦了的各式吉祥话。红盖头一蒙,自己便完完全全成了一个处处听人摆布的傀儡。
因是侧室之女,景斓的嫁妆置办远没有一般王府子弟来的正当,外加先前那个真格格的死哭活闹,迎亲的都怕了夜长梦多,只是粗粗更了衣,化了头面妆,把繁多的程序都免了了事。
坐在颠簸的喜轿上,她突然就觉得一切恍如梦境。
——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
四处冷冷清清。
自己的下半生,是否就要依此形单影只的度过?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她的,她本身也并不属于这里。
只剩冷冷清清。
天街夜色凉如水,轻罗小扇扑流萤。
蹉跎了岁月之后,自己到底还剩下什么?还剩下什么?
她又怎能甘心!
甘心如此闲来无事,在锦衣玉食的金笼里虚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