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浮生》舟汜

1、第一章

　　那本是一个平凡而又平凡的早晨。
　　苏朔背起药篓，打算去采一些已经将近耗完的药草。山顶被翻腾的白雾所掩，如同传说中的仙山。
　　他还没走几步，就看见黑衣的男人一瘸一拐的上了极窄的山道，他的怀里严严实实的抱着什么。
　　苏朔本无意理会，那男人却一跪，三两缕发丝遮住了他的眼，“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他说。
　　苏朔这才看清，他怀里的墨色襁褓，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的脸红红的，似乎未被高山的寒风所袭。苏朔隐约感到一股温暖的气息环绕在婴儿身边。——看来是这男人用内力护住了他。
　　苏朔皱了皱眉。
　　男人看苏朔不答，便又再次重申了一遍：“求您救救他。”他的语气生冷而刚硬，被寒风吹进嘴里，略微有些沙哑。那语气也不像在求人，只是平平淡淡，毫无温度可言。
　　苏朔反笑了：“你怎么知道我能救他？”
　　男人没有回答。
　　苏朔抬步要走，男人终于开了口：“我听说云并山有个苏神医。”
　　苏朔继续问：“那你怎么知道我是？我其实只是一个路过的人。”
　　那人说：“山下的人说苏神医住在山上。”
　　苏朔依旧坚持：“说不定他住在山顶。”
　　男人又沉默了。
　　苏朔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往山上走。只远远听到一句：
　　“你就是苏神医。”

　　苏朔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黄昏。即使再对这座山熟悉，他也不想在黑夜里赶路。云并山的夜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回去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个男人。他正坐在自家门口，低着头哄孩子。
　　苏朔三两步赶过去，问：“你怎么还不走？”
　　男人抬起头：“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苏朔也是个软硬不吃的人，更何况这男人的态度既不软也不硬。
　　他只问了一句话：“我是苏神医，但你以为你是谁？”
　　问罢便转了身回去，也不管不顾外面那人了。

　　男人看了看手中的孩子，沉默了半晌，才飘出了一句：“我······谁也不是。”

　　一连十几天，苏朔都在屋旁看见了男人，男人只会对他说一句话“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苏朔并不为所动，他学医，只是因为他乐意；他行医，也只是因为他乐意。他不是胸怀苍生的人，他会想的只有自己。

　　这天，苏朔出门采了一些金吊子，回家却没能发现男人的身影。
　　他想：也只是个不能坚持的人罢了，更没有价值求他救人。
　　这么想着，便进了他那小屋，才迈出几步，脖子上就被架了一个冷硬的东西。
　　看来是要来硬的了。苏朔想。
　　那人渐渐从身后转过来，他的脸在从窗缝漏进的余晖中被印上了一层红。
　　这是苏朔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也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别人。男人算不上是男人，年龄甚至应该比他小。他的眉很挺，十分英气。他的嘴唇很薄，并且可以说得上是毫无血色，他的眼神毫无波动，黑得惊人。但是，他的左脸有一块烧伤。狰狞可怖。原先被垂下的发丝挡住，现在却还无遮掩的暴露在他面前。
　　架在他脖子上的，是一把匕首。
　　“救我的孩子。”男人似是下了最后通牒。匕首划开一道浅痕。
　　他知道这是一场赌，除非投降，不然真动起了手，他的孩子都是必死的一个。

　　苏朔感到有些好笑，从来都是他要挟别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挟他。
　　“好。”苏朔点点头。他想看看是什么，逼这个男人到了这地步。“只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可以。”男人回答得很果断，甚至没问条件是什么。

　　苏朔为那孩子把了脉，还听了听心跳，终于露出一丝惊异：“他这是中了毒。”
　　“是。”
　　“还是通常来说无力回天的毒。”
　　“······是。”
　　“也亏得你找到我，不然他这条小命保管玩完。”
　　男人没说话。
　　苏朔说：“几年前，我也解过相同的毒······比你儿子的还要重些。”只是那人死了——他熬过了那九死还没一生的毒，却没能熬过自己的心魔。
　　男人抬步便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苏朔问。
　　“去山下投宿。”男人已经到了门口。
　　“呵呵，既然我接了这病患，那是保证到底 ——你身为这孩子的爹，可以住在我这里，一两间多余的房间还是有的。”
　　男人站住了脚步，没再往外走。
　　苏朔笑了：“你这孩子的病还有的治呢——来日方长，阁下不妨留个名姓。”
　　男人缓缓转过头来，硬邦邦的吐出两个字：
　　“唐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