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Chapter 0 ...
-
刘与贤是被冻醒的。
当时她还伸手摸摸衣物盖在身上,心想候机厅的空调怎么这么冷,吹得她头痛难忍。过了一会儿,意识逐渐清晰的与贤才发现自己是躺着,而不是她混乱的记忆中那样,在候机厅椅子上睡着了。
盖在身上的也不是她特意喷了淡香水的外套,而是被子,夹着一股阴凉的馊味,逼仄难闻。
费力地睁开眼,阴暗气氛令她心头一滞。狭小的窗虽然紧紧关闭,但呼啸的风仍然不断吹进来,把屋顶角落厚厚的蜘蛛网吹得不断抖动。她哆嗦着从坚硬冰冷的床上坐起。头剧痛,使她运转头脑试图理清这一切变得颇为费力。
“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活不过昨晚。”就在与贤正扶着脑袋,打量着身上白色脏兮兮的衣服,皱眉头猜测目前是什么处境时,沙哑的女声从她对面传出,飞快的德语,带着一点口音。
自学了四年德语的与贤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不难理解。
她抬头看到坐自己对面的女人时,还以为看到的是鬼。形容枯槁,穿着相同的白色衣服,坐在一样铺着灰白色床单的床上。草黄色长发死气沉沉地搭在肩旁,苍白干瘦的脸毫无光泽,但几条红紫发黑的伤痕清晰可见,让她的脸变得越发可怖。要不是双眸还有一丝生气,略带嘲讽地看着她,与贤可能会尖叫。
我究竟在哪里?
明明安生地坐在浦东机场T2航站楼65号门等待飞往洛杉矶的飞机,怎么会无缘无故、毫无知觉地来到这里,对面坐着讲德语的女人?从目前情况来看,她与对面的女人被监禁在这间可怕的屋子里。机场的安保工作肯定无与伦比,她没有任何被劫持绑架的机会。她也不可能犯了什么罪被偷偷抓起来,很显然她已经住了一段时间,就算被抓也无理由这时候才知道。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此时的上海尚在热火朝天的八月,但此处,窗外呼啸的风和纷纷落下的雪,绝对不可能是八月。难道她被哪个神通广大的组织送到南半球了?
与贤很不安。
那女人见与贤不回答,又添了一句:“我叫玛格丽特。你呢?”
“你不知道?”与贤不想主动贡献任何关于自己的信息,只用德语小声反问。她喉咙痛得不行。
“两天前盖世太保把你送过来时,就昏迷不醒到现在。我还以为你要死了。”这个女人有着玛格丽特这样漂亮的名字,可说话语速极快,冷冰冰的,名字的温暖感觉全然消失。仍然带着口音。好在与贤的德语虽然自学,但大学舍友就是位法兰克福的姑娘,加上时常做听力练习、看德语电影,听懂并不困难。
但等等,她在说盖世太保?
盖世太保!
就算与贤只了解过中文、英语中的二战历史,那德语口音念出来的单词她绝对不会听错。一股说不出的暗流在她心头涌动,夹杂着恐惧和激动,令她剧痛的大脑越发疼痛,喉咙紧缩。她费了好大劲压制住脑中的一切想法,克制住身体的颤抖。一字一句清晰的问道:“你说的是盖世太保?”声音在颤抖。
“就是那帮猪狗不如的畜生!”玛格丽特突然激动地大声说道。只见她从床边坐起,在屋里迅速走来走去,情绪相当激烈。
与贤没有理会玛格丽特的激动难耐,只是看着地面,嘴中喃喃自语……
盖世太保……第三帝国……二战……二战……
她身体终于开始颤抖,因为寒冷,颤抖地更加厉害。大脑好像轰隆作响,配合着胸口的激动难抑。她的身体虚弱地难以接受这么刺激的信息,重重地仰躺到床上。几乎是天旋地转。哆哆嗦嗦地把被子裹紧全身,却发现根本没用。不是因为盖世太保的历史恶名而害怕,而是因为其他原因才虚弱无力。
与贤说不上二战专家,但对二战还是有一定了解,尤其纳粹德国,更是引足了她的兴趣。盖世太保这词语几乎就是条件反射性的本能。只要这个词,就将一切指向如此结论:她刘与贤,竟然穿越了,还是魂穿。在等待飞往美国的飞机途中莫名其妙地穿越了,回到了七十多年前第三帝国时期。而相当不幸的是,她似乎穿越到一个女囚犯的身上。
虽然她是个开明、见识广的姑娘,但她知道,无论怎样,被莫名关进监狱不会是件好事,反而在她心底升起一股恶心感。加上病恹恹的身体和可怕的环境。
“你一直昏迷,还发高烧,嘴里说着奇怪的话。那些铁心肠的狱卒对你不管不顾。直到昨晚,你才停下来。看到你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以为快要死了,还为你祈祷了一会儿,念了段《玫瑰经》,可惜没有念珠。算你命大,熬过了昨晚。等会儿会有人送饭,你吃点会更有精神。”玛格丽特又恢复平静,从愤慨到激动就那么点时间转变。她缓缓踱回自己的床边坐下。似乎找到说话的伙伴,见与贤有了些起色,就不断说起话来,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讲话了。
与贤摸摸额头,感觉烧确实退了。她看过不少网上流行的穿越小说,推测可能这身体主人确实去世了,所以与贤才有机会“借尸还魂”,魂穿到这具身体,那身体的毛病肯定就自动好了。至多留下些头痛、喉咙痛的后遗症。
“你知道为什么我被关到这里?”与贤试探问道。她目前虽然晓得回到二战时期,却对目前身体主人发生的一切都毫无了解。哪怕玛格丽特只见过几天昏迷的自己,也总能套到点信息。
“你犯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你这问题有些可笑。”
“那你怎么进来的?”与贤揉着额头,想减轻些头痛感,让大脑尽量清醒。
玛格丽特一声轻“哼”,冷笑道:“能有什么理由。关进施塔德海姆(Stadelheim)还会是什么理由?我倒希望你昨晚死掉算了,省得以后受尽折磨,再被那群杂种枪毙了。”说完,又恶狠狠地看了眼与贤,脸颊的伤痕越发清晰。
什么什么?与贤听到折磨、枪毙,立刻坐起来不解地看向玛格丽特,又被后者的表情吓了一跳。她憔悴的模样,可怖的伤疤,狰狞的表情,就是在不断提醒与贤,她之前受到多少折磨。她那头稻草般枯黄的长发曾经可能毛线一样柔软金黄,墙壁似的惨白粗糙的脸庞过去一定天鹅绒一样细腻。
与贤头脑清醒些,又做了些联想,不免同情起情绪易变的玛格丽特来了。
“看来你对施塔德海姆一点都不了解。这里关了慕尼黑所有被盖世太保抓住的反纳粹组织成员,可能还有其他罪犯。”
看来现在慕尼黑附近了。希特勒发迹的地方,他是在哪个监狱里口述下《我的奋斗》来着?
“你为什么进来?”与贤问。这所谓的“施塔德海姆”监狱好像都关押着政治要犯啊,在盖世太保手下,条件还这么好,有冰凉、硬邦邦的床,熏臭的被子、小窗和情绪不稳定的狱友。与贤依稀记得曾看过的柏林盖世太保总部地下室单人牢房的黑白照,具体什么亲王大街名字太长记不住了,那才叫阴暗逼仄,什么都没有,像被拘押在地狱般的火柴盒里。
“参与反纳粹组织,还能怎样?那群猪头的鼻子比苍蝇还灵敏。我才和詹姆斯商定好起草第三份传单就被抓了。你跟我关押一起,肯定是同一性质的。”
与贤迎合着点点头,自己八九不离十还真是哪个地下组织的成员。想起来还有些刺激,但这身体的原主人可能早就死去,灵魂进了天堂,无忧无虑,却严重威胁到现在的自己。她虽是个半吊子的历史爱好者,却很清楚这种组织一旦被抓起来后果会相当严重。前世的与贤从未参与过任何政治活动,也避而远之,专心搞自己的事。但现在好了,不仅没有远离,还直接进了漩涡。
她试图安慰自己,说:“总能想办法出去吧。”
“证据确凿。我当时写了一半,那帮人就闯进来了,”玛格丽特突然又激动起来,“哼!抓到又怎样,我死都不会承认纳粹党的合法性。他们就是一群无耻、败类,不要脸的种族主义者,卑劣的法西斯,吸食德意志人民精神的吸血鬼——”
“别说啦!”与贤听着对方说了这么多不要命的话,立刻嘘声阻止,“狱卒会听到的。”同时心中微微腹诽,这年头不要命的人真多。
“听到又如何?进了施塔德海姆监狱的大门就是死。你难道还指望出去?”玛格丽特脸带嘲讽,““在你之前的伊迪特,具体哪个组织成员我就不说了,来得比我早,也伤痕累累,两周前离开这个房间再也没回来。临走前对我说‘如果你能出狱,请向我父母转达我的爱意和愧疚,谢谢’。这代表了什么?”玛格丽特直勾勾地看着与贤。
“只要你们影响范围不那么广,改变立场,或许,或许可以免掉一死——”
玛格丽特脸上立刻浮现不屑与鄙视的表情:“我生来不会向我认为的邪恶一方妥协。”
“你的父母呢?朋友?有没有想想他们?”玛格丽特虽然说的振振,赳赳样,可与贤,至少现在是这样,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并不赞同,甚至觉得有些可笑。此时的她还没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如何,虽然思想嫁接到这具身体,但与贤还未真的适应。她眼中看到的,在她意识中仍然像电影一样供她审视而已,完全不关自己。她懂盖世太保极为恐怖,可自己眼下被抓了,她也无法更加害怕,好像这些没见过的秘密警察还只是照片上一张张黑白影像。唯一让她担心的,或者无力的,只是穿越了,回不到过去了。可她还未深深体会她的穿越究竟失去了什么。
“我五岁时就是孤儿。由汉诺威一家天主教会抚养长大,也是由教会出资供我上中学。唯一的从小到大的挚友詹姆斯,陪我一同入狱。这一点,我毫无挂念。倒是你,害怕的样子,被抓进来了难不成还指望回家过圣诞?”玛格丽特又冷笑了,“我根本没有任何牵挂。”冷笑玩,她顿了顿头,感觉自己很可笑。
……与贤语塞了。其实她很想问詹姆斯的事情。但又没说下去。玛格丽特面对她这个之前从未说过话的人,竟滔滔不绝,无论与其如何,说了那么多关于她自己的事情,本身就是很反常。
“汉娜——”沉静了一小会儿,玛格丽特哑着喉咙说道,声音很小,完全不似她刚才的情绪化。
与贤有些呆滞地盯着自己的手指,过了半晌,待对方又喊了声“汉娜”,她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她刚才随便给自己胡邹的名字,还没适应。
面对与贤略有迷糊的目光,玛格丽特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挥手示意没事,转头看向窗外。原来呼呼吹的风不知不觉中中早已停下,,但飘飘的大雪依然,窗台积了厚厚一层。与贤也不说话,裹紧被子缩到角落胡思乱想。看到玛格丽特雕像般扭着身子看窗外,只觉的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