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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婚姻”那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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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小村子,在吃晚饭的时间点上显得异常寂静,偶尔从几家没有关好的门里透出一点点昏暗的灯光,那光也只是幽暗的,也照不清脚下的路,她一边摸黑往回走着,一边想着心思。当她踩上自家门口的石板时,听到脚下照旧发出的“扑扑”声,她才收了收心神。有香听见自家门口传出的脚步声,立即放下碗迎到门口去,见是妈妈回来了,便很担忧地看着妈妈,急切地问:“爸爸有什么事吗?”谢芳淡淡地看了一眼女儿,没有回答她。事实上,谢芳自己还在想,要不要把孩子爸爸的话学说给孩子们听。她一边想着心思,一边进门。一抬头,冷不丁就看见大儿子有利和他媳妇也在。媳妇项荣娟抱着她2岁的孙女贝贝正坐在八仙桌旁,孙女贝贝正奶声奶气地跟小儿子有胜讲话,张有胜很专注地跟小丫头在玩,平时就爱闹人的小姑娘,不时地被有胜逗得“格格”地笑,她看了看大儿媳妇,又看了看二儿子,不由地皱了皱眉。
项荣娟也是窑村的,是张有利的小学同学。她爸爸项田生跟妈妈项美丽都是在窑村一起长大的,是那种青梅竹马的小两口,在亲朋好友的羡慕里,两个人结了婚。婚后,很快就有了一儿一女。项田生在外面做木匠,项美丽在队里上工,那时候农村还没有实行“生产责任制“,年底要上交生产队里的“积累”,就是要有一笔钱从手里拿出去上交给队里,队里就照着人口分粮食。钱虽然难挣,上缴时难免心疼,但是一家四口的口粮给三个人吃,平常也就不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会饿肚子,解决了温饱,一家子的气色就比村上其他人好看,腰板挺得直,那日子也就过的更有盼头。
项田生手艺好,口碑不错。这样的手艺人接到的活也多,挣的工钱也多,手头活络,日子过得还算是蛮滋润的。长的漂亮又会打扮自己的项美丽,平日里把家里整治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等丈夫没活干,回家了两口子才一起去自留地里劳动。这样的夫妻两个,给乡邻们从没有见过的恩爱方式,在村上人看来是显得极其突兀的。
项荣娟是他们的大女儿。姑娘从小长得跟她妈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清秀、漂亮又好看,人也长的特别可爱。项美丽从小把小姑娘打扮的像个公主,跟村上那些只会玩泥巴、上树掏鸟窝的野丫头就很不一样,从里到外显得清爽非常。小丫头人也机灵,什么时候见着大人都会嘴巴甜甜地招呼。
等上学以后,她学习成绩也好,同学们对常常考试第一名的荣娟是敬佩有加,学校里老师们也很喜欢她的勤奋。可惜,她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也就只能跟村上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到镇上去学做裁缝了。因为她生的心灵手巧,做事又细心,不到一年,很快就学到了本事,满师了,凭着手艺她就进了隔别白家村的一个叫“满福’的服装加工厂上班。过了几年,她长成了18岁的大姑娘,就有媒人开始三天两头的上门,给她介绍对象。但是等她到了22岁,虽然人倒是见了不少个,她楞就是没有相中一个男人。村上很多人都说她“心高气傲,挑人挑的厉害,也不怕自己留来留去成老姑娘。”
那时,22岁的张有利正在村头的砖瓦厂里学着制作土坯,眉清目秀的男孩子,手脚又勤快,家境也算好。就常有好事的跟谢芳说:“我给你找个媳妇吧!”,每次,谢芳回家带说带笑地跟儿子讲,有利都不愿意,直说自己还没长大,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因为是儿子,谢芳也不着急着娶媳妇。
4月的一天,外面下着倾盆大雨,看看不能外出做工了,谢芳就坐在自家堂屋里翻织姑娘穿的旧毛衣,邻居殷汉生来家借铁锨,说要去麦地开沟放水,眼见那雨就像断线似的往下倒,也就只得站在门口唠唠嗑等雨小些再走。也不知怎么就说到 “有利都22了,还不肯找媳妇”的话题上去了,黝黑壮硕的殷汉生笑着对她说:“有利那是心里有人呢,做娘老子的没看出来,还瞎操心!”。谢芳听了,细细想想儿子每次坚决说不去相亲的样子,也觉得有猫腻。等有利从窑厂回来,就追问儿子到底是喜欢上了谁家的姑娘,说出来,她也好去请媒人去说。有利见妈妈不问出来就不罢休的样子,脸红脖子粗地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了“荣娟”两个字。
荣娟在村上的长辈们眼里,算是个乖巧懂事的,娶她回家做媳妇,谢芳觉得也不错,比到外村找的要更加知根知底些,而且她娘老子在村上人缘也好,自己家男人在北京,自己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村上总归势单力薄,要真有个本村的亲家,那以后人家想欺负自己个儿,就要掂量掂量了。至于家境,谢芳觉得,孩子们的爸爸在北京,是个吃公粮的,在村上人眼里也算小有脸面;大儿子有利在学到手艺后,收入也不会低。想到这里,她就托了村上专门做媒的去说说看。张有利从小就跟大多数男孩子一样,是把荣娟当成“梦中情人”暗恋着的,想想要是真的能把她变成自己的媳妇,他觉得自己睡着了都能笑醒了。现在见母亲是真要给自己去说亲,也就不再坚持说:“还小,不想成家”了,他忙催着妈妈快点请了媒人去,怕夜长梦多,会有什么不好的变故。
那会儿,乡下人都听说父母退休,有儿女“顶职”的政策,但具体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一般的老百姓也不是很清楚的。荣娟的爸爸项田生,从谢芳请的媒人上门以后,就特意四处找人打听,结果也只是:“据说有些地方,已经没有“顶职”的政策了,有些地方政策还在延续。北京那里是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项田生跟老婆美丽唠叨:“要是有利真能去顶职,那咱姑娘就算是嫁给“铁饭碗”了;要是有利不能去顶职,他爸妈以后有老张的退休工资,怎么着也不会要儿女们养老,咱姑娘也算是没有拖累,铁定能过上好日子。”项家夫妻两个合计了几天,觉得接这门亲还算不错,就把结这门亲的好处细细地说给自己家的姑娘听,丫头眼见有利也是跟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不仅知根知底,家庭环境也不错,就答应了。谢芳见项家同意了婚事,两家很快也就开始商议婚礼细节,几番沟通,商量下来,一切按村上的老规矩办:订亲、过彩礼、办婚礼。张有利是乐晕了头,在每个关口都紧跟在他妈妈身后,盯着老娘把婚事给定下来,按 “有钱没钱,娶个老婆回家过年” 的老话,急乎乎地,在当年的腊月头里,张有利就把新人娶进了门,实实在在地“抱得美人归”,让张家过了一个“添丁加口”的喜庆年。
新婚的生活刚开始没两天,借着两人耳鬓厮磨的热乎劲,项荣娟跟丈夫张有利交了底:“我实在不喜欢养猪。猪圈里的那种味道太难闻了,每次打扫的时候我都会恶心地吐,然后几天都吃不下什么东西,好像头发丝里都有那种味道呢,我就想等我成家了,说什么也不养猪。还有麦子,我也不想种。你也知道,麦子都是在夏天收割的,那时候衣服穿的都很少,那麦芒像针一样直往人身上钻,弄的我全身刺痒,实在吃不消。我们以后不种麦子,不养猪,好不好?求求你了。”谢芳跟张庆亮能养活三个孩子,一是靠张庆亮每个月的工资省吃俭用的寄点回家,二是靠谢芳白天在公路上做绿化维护,晚上到责任田里干活,一个人做了两个人的事情,日子才能过的比较富足。现在一听儿子答应了媳妇:家里以后不种麦子,不养猪,说他媳妇以后这两件事情都不想做,这才知道自己的大媳妇是个“太太”,这让谢芳怎么也不能接受“以前没看出来啊!”谢芳跟儿子抱怨,说这样的媳妇在农村也太懒了,“惯着”的话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但是有利不想让好不容易娶进门的新婚妻子失望,所以也非常坚持。谢芳见了只得骂儿子:“没出息”,就此心里对大媳妇有了“人懒”的看法。
参加完大儿子的婚礼,张庆亮要销探亲假回北京了。听公婆说这话,新媳妇的荣娟一脸娇羞,羡慕地跟有利说;“现在流行旅游结婚,你跟爸妈说说,带我们去北京玩一下吧!”想到村上其他新婚的夫妻,大多会去市里的旅馆住上一天,然后逛逛公园,回来后跟亲戚朋友显摆在景点拍的“风景照”,那种幸福的滋味,有利也很羡慕,现在听了媳妇的话,觉得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张有利找到父母,跟父母表示:他想带上妻子,跟父亲一起去北京,他们小夫妻想到北京去“度蜜月”。听了有利的要求,谢芳跟丈夫嘀咕了大半夜,第二天由她出面告诉儿子:“你爸在北京就一间宿舍,你带媳妇一起去,住哪啊?住宿舍太不方便了。住旅馆?你结婚,家里钱都用空了,哪里有那个钱去住旅馆!”这就算是拒绝了儿子的要求。荣娟在一边听了婆婆不同意的理由,当面只是笑着,什么也没说,等公爹坐上回北京的车子走了,就开始板起脸不理婆婆了。整整两个月,荣娟都没再喊谢芳一声“妈”。在家里进进出出,新媳妇见了婆婆,也都当没看见。被新媳妇当成了“空气”,把个谢芳气得不轻,关上门只骂大儿子“窝囊”。因为这个媳妇是自己出面请人求回来的,谢芳觉得也只能算是自己看走了眼,吃了闷亏,在乡邻们面前,也不好意思把媳妇对自己的不敬说给别人听,丢了自己的脸,只好自己生闷气。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自己娶了个“不识大体”的大媳妇,就觉得以后的日子会愈发艰难,心里愈发觉得憋屈,白天,看见大儿子也就连带着没有什么好脸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