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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食人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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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的梆子敲了四声,卫庄才被捞了出来。
卫庄的娘在看到了卫庄的尸体后,哭得晕了过去,而卫庄的爹则是一个箭步冲过来,将被按在地上的卫甫陵提起,一把甩到了白天卫庄站的那棵树上。
头被撞的出了血,卫甫陵趴在地上,耳边一片蜜蜂的嗡鸣声。蜂群还未散去,卫甫陵就感觉自己的头皮一痛,接着就看到了卫庄爹爹的脸,他的嘴巴一开一合,隐隐的露出些牙齿,但却不是在笑。
“卫甫陵,你小小年纪好狠的心,卫庄不过开了你几句玩笑,你就杀了他!你这个妖怪!!还我儿子!”
卫甫陵看着卫庄通红的双眼想要摇头,却记起自己的头发正被卫庄爹爹攥在手里,动弹不得。手上焦急的对着卫庄爹爹比划着,卫甫陵希望卫庄爹爹能明白,他想接住卫庄的,可却被地上的树枝绊了一跤,他不是故意被绊倒的,地上的泥巴实在太滑了,真的,他真不是故意的被绊倒的。
旁边的大人渐渐的围了过来,卫甫陵以为他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但却见他的爹冲着他抬起了手。
“啪”
脸上一阵辣痛,刚刚散去的蜂群再起。
“从今天起你不是我卫放的儿子,我没有你这丧了良心的儿子!”
卫甫陵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向红婶子,他想问红婶子,婶婶,爹爹说我不是他的儿子,那我是谁的儿子?我要唤谁爹爹?
“甫陵啊,你对不起春红那么疼你啊。”
“甫陵你是不故意的对不对?你只是一不小心推了卫庄下去对不对?快告诉婶子啊,你是不小心的对不对?!”
婶婶,我真的不是故意被绊倒的,我想救卫庄的,真的,婶婶,我没忘你说的与人为善,我真的没忘,卫庄不是我推下去的,我跑到河边的时候,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角,我想救他的。卫甫陵手上不停的比划,嘴里急的发出“啊啊”的声音。
“你这笨哑巴!”
听到卫莽的声音,卫甫陵比划的手停了下来,他看着卫莽,火光下,那双眼睛亮亮的,和两年前一样。卫甫陵想对卫莽笑笑,告诉他不要担心。
“我叫你不要再任由他们欺负!也不是要你去害人啊!”
扬了一半的嘴角僵住,卫甫陵只觉脑子里“哄“的一声,他再看着周围人不断开合的嘴,以及他们映着火光,半明半暗的脸,耳边却没了任何声响。
最后,一声,“淹死他!淹死他!淹死这个妖怪!”,将他从寂静中救了出来。
被人拿绳子捆住手脚,又在上面绑了两块大石头,身子一轻,卫甫陵就被卫庄爹爹给提了起来。
“咚!”
带着几瓣迎春花的河水将他吞没,卫甫陵被绑在身上的大石拽进黑暗的河底,脚踝和颈子被滑溜溜的河藻缠住,卫甫陵想,不怪卫莽会说,水性再好的人掉进冰河里也必死无疑,这河里又冷又黑,除了水流的声音,别的一点声响都没有,人掉下来,真的就再也找不到上岸的路了。
河底的日子不分昼夜,卫甫陵不知道自己在河底呆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再呆多久,他想回到岸上,他想回去问问爹爹,到底自己还能不能叫他爹爹,他想吃红婶子做的桃酥,他还想告诉卫庄的爹爹,他真的没有把卫庄推下去,他最想的,是听卫莽讲文章。
想的有些难受,随手一扯,咦?紧紧绕着脖颈和脚踝的河藻竟然松开了,再轻轻一拽,绑在身上的石头也离开了身体。得了自由,卫甫陵顾不得寻找方向,双脚在河底的细沙上一蹬,直直的往上游了去。
眼前出现了一丝亮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他的眼里全是暖暖的日光。
“甫陵啊,这是你最爱吃的桃酥,婶婶给你带了许多来,你慢慢吃,吃完婶婶再给你做。”
听到红婶子的声音,脸紧贴着水面看向外面的卫甫陵,向着被扔下水来的桃酥的方向游去。
把扔进水里的桃酥接住,卫甫陵对着红婶子一通比划,意思是叫红婶子不要再扔了,太浪费了,可红婶子却像是没看到一般,继续往水里扔着桃酥。
卫甫陵有些着急,他想把脸探出水面,好叫红婶子看清自己,却不想水面上似是结了一层冰,无论他怎么用力的往外探,都被弹了回来。
丢完最后一块桃酥,红婶子又看了看河面,转身走了。卫甫陵往外冲的力道更大了些,但却仍是无法上岸。
远远的又有两个人影过来,卫甫陵拿手敲着河面,想叫他们发现自己。
“诶你说,这小哑巴,出生的时候招的全镇的乌鸦一起叫,出生后咱们镇又旱了一年多,这么凶性的人,这回被扔进水里活活给淹死了,咱不会有什么灾吧。”
“应该不能吧,他才多大点,能起什么波澜。”
“你忘了卫庄了?那么壮的孩子,小哑巴可是给他推进水里,硬给淹死的,还不能,小哑巴那嘴不能说话,咒不了人,但他那心毒着呢。”
“那怎么办,唉?!前些日子听人说,云山来了个挺厉害的道士,要不咱们大家伙,每家都出点儿钱,请那道士来把这小哑巴镇住?”
“行,我看这办法行,咱俩现在赶紧去跟镇长说说。”
“嗯嗯嗯,快走快走。”
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卫甫陵觉得透过水面照在他身上的阳光,变的比河底的水还凉还刺骨,他实在受不住这样的寒凉,就停下了挣扎,由着自己沉回了河底。
蜷在将他拽入河底的大石头边上,卫甫陵身边的河藻,一摆一摆的,十分轻柔的拍着他的后背,感受到河藻的安慰,卫甫陵将身子往河藻的方向移了移,他偏过头,刚想对河藻笑笑,就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静静的躺在那里,身上缠满了河藻,卫甫陵没想到河底还有别人,他有些开心,觉得自己终于不再孤单了,轻轻的走过去,拨开那人披散在脸上的头发,卫甫陵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像金鱼一样鼓胀出眼眶的眼睛,鼻梁歪扭,嘴瘪瘪的,想来该是没了牙齿,脸上的伤口,因为被水浸泡而变得泛白且有肉翻出。这个人好熟悉啊,是谁?卫甫陵看着这张已经面目全非的脸,心里莫名的有种熟悉的感觉。
忽然一道金光从上面闪到河底,卫甫陵的头随着金光的闪现而开始锥心的疼,他扶住脑袋,想躲到大石头后面,却不想他的脚不受控制的走向那个被河藻缠着的人,而他身边原本在安慰的拍他后背的河藻,也紧紧的缠上他的手腕,将他扯向那人。
剧烈的头痛使得卫甫陵根本没有力气去反抗,他只能看着那双金鱼样的眼睛越来越近。
贴在那人身上,看到那人衣襟上别着的小木葫芦。诶?这个和卫莽送我的好像啊,卫甫陵伸手想摘下木葫芦看看,却在触到那木葫芦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那妖孽已经被本道长制住,你们可以安心了。”
“哎呀,那可真是多谢道长了。您不知道,这小哑巴从出生起就一直搅得我们镇不得安宁,先是他一出生,先是一年多夏无雨冬无雪,再是起了百年不遇的蝗灾,这回得亏您来了,不然他这不定怎么闹呢。”
“是啊是啊,我们那时候也是存了仁心,因为那小哑巴虽然凶性,但到底是个孩子,我们也不忍心害他,但哪成想,那孩子的心肠淬了毒,竟是将卫庄给推水里淹死了,这么狠的孩子,我们实在没办法留他,这才将他沉了塘。”
“唉,可惜卫庄那孩子了,学堂里的先生都说,他以后没准能考个武状元,结果却被淹死了。”
“是啊,诶,对了,你们听说了么,小哑巴他娘被诊出喜脉了。”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不能是小哑巴又投胎到她肚里了吧!”
“不是不是,这脉在小哑巴死前就诊出来了。啧,我说卫放咋那么决绝的跟小哑巴断绝关系,感情他那是有了别的指望了,他也够尖的,自己不想养小哑巴,还借着卫庄他爹的手给弄死了。”
“道长,您能随我去我家看看么?我侄子卫莽,自打小哑巴死后,就天天梦见小哑巴来索命,这才几天,他就开始像疯了似的,不管见着谁,都哭喊着给人磕头,要人家别来要他的命。唉!就知道那小哑巴不是个善茬儿,当初就不该让卫莽同他一起玩!我们全家就那么一个男娃,道长您可帮帮我们吧!您不帮我们,我们就真没法子了!”
……
伴着河岸上的对话醒来,卫甫陵听着岸上人的话语,拼命的挣扎,他想挣开这些缠住他的河藻,他知道这些河藻很想跟他一起玩,但他现在要出去,他还有好多事情没做,等他做完了,他就回来同河藻玩。
像是明白了卫甫陵的意思,河藻松开了他的身体,并在水里摇摇晃晃的对他摆动,仿佛在示意他快去快回。
卫甫陵轻轻的摸了摸河藻,然后便同上回一样,向头顶上方游了去。
这次河面上没有结冰,卫甫陵很顺利把脸探出了水面,又马上缩了回来,抬手碰了碰额头,直觉一阵辣痛传至心底,他有些不太明白,怎么在水里的阳光还好好的,出了水,就变的像火一样可怕了呢?
低头想了想,卫甫陵看着他身体,被阳光染成了琉璃色的河水,难道是河水在护着自己?卫甫陵突然有了这么一个想法。
河水,我现在想上岸去,你可以随我一起上去么?
卫甫陵缓缓的将头探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