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传》暴*陈

53、进京

　　僵持了许久，杜明月看着又在那旁若无人翻书的萧清墨，道：“你似乎是，转了些性子了。”

　　这话说出，萧清墨翻书的手，僵了一僵。

　　杜明月又道：“你既是不欢喜见我，我便也不扰你。至于我诈死一事，你若是真真愿意为了置我于死地而费这一回心，我便也是不惧再费一回心再诈死一次的。当初那么杂乱的环境里我能够诈死生还，再来一回，只怕是更加熟练才对。”

　　这话又带出了点原先在京都才有的那强硬的气势，硬的如老骨头一般。

　　萧清墨道：“当年你编了那么多的胡话诓我。怎的而今倒还理直气壮了?”

　　杜明月是编了许多的胡话，但是当初诓萧清墨只不过是偶尔顺便一诓，如今这番被人特意说出来，仿佛她当初为了诓萧清墨绞尽了多少脑汁似地，凭空的让杜明月觉着受到了侮辱。她道：“算起来，我正经的诓你也不过只一回，还是你姐姐过来求的我诓你。那里来的那么多之说?”

　　这句话一说，萧清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激动一阵，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这可把杜明月吓了一跳，就着桌上的茶杯给萧清墨倒了杯热茶递给他，道：“你这是生了病了么?”

　　萧清墨不接杜明月的茶，自己轻抚着心口慢慢平静下来，道：“不用你管。”

　　“你这人，”杜明月把茶杯重重磕在桌子上，“我虽说是诓过你，也与你打过一两回架，但是那时候年轻气盛，不过都是些小事情。且不说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有这么久，如今我背井离乡在这里住着，竟又能凭空遇见你，我本意是欢喜的，原以为大家彼此之前虽有些过节，但是独在异乡，必是可以坐在一处闲话一下家常的。可是你却偏揪着以前的那些小事来纠缠于我。你这般的蚂蚁度量我无甚好说，你以前便是诨，纵使现在多吃了两年的饭，也仍然是诨!”杜明月说完，一转身开了门，就要出去。

　　“杜明月，”身后传来萧清墨的声音，“我只问你一句，你和葵美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萧清墨，清清冷冷的，周身瘦到掐不出一把肉来，杜明月觉得自己的心竟然些微的刺痛了一下。

　　把手放下来，抬脚出门，萧清墨等了许久，终究是没有等到一个答案。

　　美人奶奶自从和狗二好上以后，逢人便夸一遍杜明月，说她这打人的手艺是真真的好。美人奶奶一向是德高望重的，她这番说真真的好，那便就不仅是真真的好，还是顶真顶真的好。于是一时间，杜明月的生意也变得顶真顶真的好。帮着大房教训偏房，帮着偏房偷袭大房等等，每日都得深夜才回家。

　　有一天深夜，杜明月回家路上竟撞见了美人奶奶，美人奶奶拄着小拐棍过来道：“怎的不见你和我家的那个太孙孙有个什么样的动静?”

　　自从上次的不欢而散，杜明月算下来，也是有三四日了，说道：“我和他处不来。”

　　“哎呀哎呀，”美人奶奶叹着气，“果然又是一段虐恋啊!”

　　杜明月还没回过神来这话的意思。“砰!”一声，被拿着大棒的狗二给棒晕了。

　　我们这一路逃，一路逃，刻意逃得离回忆那么远，却偏偏有些人，不愿意放过我们。

　　杜明月第二日在一片颠簸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竟是萧清墨。

　　萧清墨眼睛死死盯住她，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们果然是一个人。”

　　你们果然是一个人。

　　杜明月忙低头看自己被绑住的手，糙皮变成了滑皮，果然。

　　前晚便知快了，甚至还提前准备了月事带，谁知竟刚好让萧清墨看个正着。

　　杜明月左右一看，发觉自己正在一辆奔驰的马车内，尽量稳住心神，说道：“你要带我去哪?”

　　“回京都。”

　　“萧清墨!”杜明月使劲开始扭动被绑住的身子，“你想干什么?”

　　“我这几日细细想了一想，发觉我很愿意为了置你于死地而费上一回心，你左右会诈死，我从未见过人诈死，便想亲自见一回。”

　　杜明月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根本不可能把绳子挣开，反倒让自己多勒了几条红痕，徒添皮肉之苦。便放弃了挣扎，闭着眼睛说道：“萧清墨，我杜明月自恃不曾对你做过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何苦要这样对我?”

　　“因着你，我娶了妻。”萧清墨眼睛盯着杜明月，面无表情，“又因着你，我考取了功名。这两样皆是喜事，算下来，我该感谢你才是。”可这话里哪里有着感谢，充满着挖苦嘲讽。

　　这么一个尖酸刻薄的萧清墨，倒衬得以前的他还可爱一些了。

　　此刻说什么都没有作用了。杜明月索性寻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背对着萧清墨，闭眼睡起觉来。

　　这小山村离这京都，偏偏还有几日的车程。这一路的颠簸，还相当漫长。

　　因着杜明月这几日均是晚归，沈碧霄便没有放在心上。直至第二日早上发现杜明月竟还没有回来，这才开始有些疑惑。想着前几日似乎是和美女奶奶走的比较近的，便去问美人奶奶。

　　美人奶奶眼角滚落两颗晶莹的泪滴，说道：“想来，那也是一段坎坷的恋情。一个落花有意，一个流水无情;一个强势霸道要独占，一个倔强清高爱自由。这生生要卷走多少人的眼泪?”

　　沈碧霄听的一愣一愣，道：“那杜明月到底是去了哪?”

　　“被我那太孙孙带到京都去了。”

　　“什么?”沈碧霄听了这话吓了一跳，这两年大家都刻意回避着这个话题，以免勾起一些伤心事，好不容易杜明月开始慢慢忘记过去了，现在又把她带回去，是要做什么?

　　沈碧霄道：“您太孙孙是叫做什么的?”

　　“萧，萧什么的。”

　　“萧清墨?”

　　“对对对，大约是这个名字的，可真难记。”

　　沈碧霄觉得自己一颗心快要蹦出来，若是萧清墨将杜明月交给了官府，不敢再往下想。他火速回到家里，收拾了些东西，便和天之翼去追人。

　　杜明月这几日被绑着，和萧清墨在同一个马车里，便觉得他真的变了许多。不只是身形脱离了原先的稚嫩，简直是性格大变。

　　不爱说话，阴郁，眉头每日都散不去一个“川”字。与以前那个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萧清墨，真是天上地下。她偶尔趁着萧清墨不注意和车夫聊天，聊到萧清墨。一说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京都各户人家教育小孩的榜样。

　　说他两年前不慎失足落水大病一场后便明白了生命的可贵，发誓不再犯浑，自个儿建了处院子没日没夜的读书，只不过两年的时间，便考取了状元，真真是一个奇迹。杜明月听着这话，也觉着是个奇迹，但想着人总有在某个时候突然开了天光知了人事的时候。没准儿他掉落到水里的时候便是被哪块石头给砸了脑门开了天光的缘故。只是这般顺风顺水，何以他会日日愁眉苦脸呢?

　　于是便又问道：“那他和他妻子，关系如何?”

　　“说起这状元郎的妻子，那又是让人羡慕不能。外貌才情均是一等一的，而且同状元郎十分的恩爱，简直是要羡煞旁人。”车夫还在一个劲儿的叨叨，杜明月却越听越糊涂。按理说，当一个人执着于过去不放的时候，必是因为他的现状不甚让他满意，他便把这不满意的因由全推到了过去的某件事情上去以此来告慰自己。

　　这萧清墨前程似锦，娇妻如花，何以要揪着她一个小小的杜明月不放?

　　等到了后来，马车越来越与京都接近，当她见到第一棵她记忆中所熟知的树木的时候，一颗扑通扑通狂跳的心突然告诉她，其实她还没有准备好。

　　前几日，因见着的是陌生的山和陌生的水，虽心里也有些惴惴，却并不知这惴惴会惴到什么程度。等第一棵树在她眼睛里鲜活的站着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哪些刻意压制的往事，她仍就希望压着。

　　自那日后，她与萧清墨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这番没有了办法，拉下了脸皮，对萧清墨说道：“我不想去京都。”

　　我不想去京都。这京都里埋了我的亲人，埋了我的姐妹，埋了我的家，若我来，必也要被埋在这里。

　　萧清墨抬起眼皮说道：“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杜明月道：“我到底是哪里惹着你了，你要这么对我?”

　　萧清墨伸出一只苍白又瘦弱的手来，道：“你知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么?”

　　“我大婚那晚，去找你，被你讽刺羞辱了一番，我伤心过度，不慎跌入冰凉的河水中，受冷气入体，在床上昏迷了十日才醒，在家休养了大半年不得吹风，却仍然是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从此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情绪一激动就会咳。我成了这副病秧子的身体，和以前混世魔王的日子算是彻底告别了，真得感谢你。”

　　从没有人和杜明月讲过这一桩事，杜明月听了这话惊讶的睁大眼睛，道：“我并不知。”

　　“我一直以为娶的是你，你却利用我的感情来诓我。新婚夜，我掀了盖头，简直如天雷轰顶，跑去问你缘由，你却问我‘你配吗?’，我知你一向心傲，但是这三个字，真是伤透了我的心。”萧清墨说到这，抬起头来，看着杜明月道，“你说这三个字，不过是仗着当时，我那么喜欢你，而你那么不喜欢我罢了。”

　　“你伤我伤得这么肆无忌惮，却还和我说不曾对我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么杜明月，你是要把我害到什么地步，才算是伤天害理。”

　　那么杜明月，你是要把我害到什么地步，才算是伤天害理。

　　杜明月从来没有想过，不过是自己一时的气愤和莽撞，竟会将一个懵懂少年害成这样，一时间竟也无话可说。

　　“我本以为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你已经被烧死了，还能有什么。可是没想到回老家还愿竟会再遇上你。我那么多的苦楚，你凭什么能够那么无辜?纵使你那时候也才十六岁，多得是年少轻狂的情绪。我却也要让你明白，在你年少轻狂的时候，你到底做出了一些什么事情。而这人世，什么都是因果轮回，你做错的事情，便都要你自己去补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