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允》西兰国度

24、第二十三章 我怀孕了

　　我以为，张小敏会继续打电话给我，继续乞求我回到上海；我以为，我的世界可以因为一个电话而变得疯狂；我以为，梦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可以原原本本地在生活中上演……

　　可是，这些以为，最后都只会变成现实中的空想。张小敏竟然如空气般消失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邮件不回复，就好像那天晚上的电话，竟然敢也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可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晚上的情景，难道这一切，都是我过于思念张小敏的原因？

　　一年零四天，毕业两周年记，我竟然也在今年的秋天迎来了我的25岁，就像是很多女孩不肯提及的年纪一样，25岁，确实是一个分界点。

　　25岁，我在N城拥有什么？我不知道，有一套在我名下但是不属于我的房产，我有一份固定但是低薪的工作，我竟然也有一本小说，可以在N市的小杂志上进行连载，开始了我的半写作工作。我还有一两个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虽然其中两个都是男性，但是并不妨碍我们之间可以成为朋友兼挚友。

　　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的25岁生日竟然来得如此匆忙，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经匆匆踏上了25岁的航班。25岁，我是一个独立的女人，我已经不能以女孩的标准来评定自己，因为25岁似乎是女人和女孩的分界岭。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我趴在台面上构思第二本尚未完结的小说故事情节，张小敏的电话猝不及防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要结婚了！”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这是老天爷在和我开玩笑吗？本命年那年，我平安无奇地渡过了，难道现实也要上演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的情节，本命年的冲击波要延续到第二年吗？不，我绝对不能够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可是，听筒中，张小敏却字字咬吐清晰，容不得我半天怀疑。

　　为什么天没有塌下来？为什么地没有垮下去？为什么我没有倒下来？为什么中国移动的电话竟然没有受到任何一丝干扰？为什么地球还在转动？为什么我竟然还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我踉踉跄跄地站起身退后了几步，撞倒了立在我身后的几张椅子，手也不知怎么不听使唤，将台面上的东西刷地一下摔在地上。我一定是沉沉地睡过去了，不然我不会一下子记不清楚，那天晚上她还和我继续说了什么话，可是我竟然敢只记得那句——“我要结婚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记得那句话！我为什么偏偏只记住那句话！她为什么只说了那句话！她为什么偏偏只说了那句话！

　　曾经听别人说过，如果一个人的意志力控制得十分好，那他肯定可以拥有选择性失忆这种特殊功能。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一直尝试进一步加强我的意志力，但是这种特殊的功能，我却一直没有拥有。如果我可以拥有，我想我会选择运用这样的功能，好让我不再因为思念她而变得郁郁寡欢。可是，这些记忆，我无法想象没有这些记忆的日子，因为那样的我，可能会生不如死。

　　还是午夜的三点钟，就像事先约好的一样，张小敏毫不客气地拨通了我的电话号码，而我竟然也能及时从睡梦中惊醒，接到她的电话。我厌极了这样的默契，像是毒瘤一样依附在我的脑海中，一直没有办法拔掉。

　　我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该知道的，最终还是会知道的；该接受的，就不要老是逃避了。因为，现实就是现实，从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记忆偏差而改变，就如张小敏要结婚的事实，即使整个地球停止了转动，她还是要结婚。

　　“为什么你语气里面没有任何一丝快乐？”张小敏平静地问道。沉淀多年之后，张小敏的声音早已变成沧桑，就像是历经了人世间所有磨难一样，可是，这也不过是毕业三年的时间，那一年，张小敏28岁。

　　“因为我不是结婚的那一个人。”所以我并不应该为结婚的那个人而感到一丝快乐。

　　更多的是因为，结婚的对象，是你，张小敏。而能够牵着你的手走进礼堂的人，不是我，也永远不是我。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竟然没有感到一丝疼痛，是谁提前帮我打了麻痹的针筒？

　　“为什么？”语气冰冷得，就像是从千年的冰窟中传出来的。

　　我没有回答，印证着这个问题只能是一个无解之题。

　　张小敏，为什么你总会问我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你知道要回答这些问题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要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慢慢拨开我的内心，看到最里头的时候，你早已泪淌成河。

　　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帮你擦掉眼泪，所以，我宁愿你就这样看着我，我们就这样对峙着，你也不要尝试着，想要了解我的内心，那些都是徒劳无功的事情。

　　停顿了好久，她问我道：“你会来参加婚礼的，对吗？”她的语气很是平淡，似乎当自己是路过的旁观者。

　　“不会吧。”我淡淡地说着，心如刀割。我不会参加你的婚礼，因为这一切，都是你用来骗人的把戏。张小敏，清醒点，理智点，好吗？你根本不爱夏明，你和夏明原本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你们的交集，只是你人生的一段插曲，为什么你就看不出来呢？为什么你还要心甘情愿地将自己拖入这趟浑水当中呢？

　　“为什么不会？”她停顿了一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知道我不会回答她的问题，继续问道：“不祝福我吗？”

　　我沉默了好久，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掉进无底黑洞，不，那不是一步步，是直接被人踩着，用力狠踩着，绞心般地疼。我捂住胸口，想要平息自己那颗跳动早已紊乱跳动的心，却难以掩饰我此刻的伤悲。

　　张小敏，你还想让我说什么话？我还有什么话可以和你说？张小敏，你是不是太过于残忍？你怎能如此残忍？你怎会如此残忍？我的胃突然犹如翻江倒海般，闷闷的而且觉得异常的堵，我连话都说不出来。我的脸突然抽搐得紧，我直接将手机丢在桌子上，冲到卫生间呕吐。或许，现在这一刻，只有身体上的疼痛才能够转移我内心深处的疼痛。

　　高烧来势汹汹，将我掩埋在那段历史的时光中。我每日无时不刻都沉浸在病痛之中，故意忽视那一块堵在心口的疼痛。我怎么忍心说得出口。

　　张小敏，你可知道，从你告诉我你要结婚的那一刻，我的心早已随着那一句话变成碎片。我的脑海中还不断回响着你的哭声，回响着你那天晚上对我说过的话。我以为，你会有一天听进我的话，会主动和夏明分手，远离他对你的影响，我甚至计算好时间，准备前往上海守候在你身边……

　　原来我所想的，都是我自己单方面的虚设。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可以这么可笑，全世界都看得出来的两人相亲相爱的事实，在我眼中什么时候竟然演变成了岌岌可危的爱情。

　　我没有再打电话给张小敏，因为我心中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我固执地认为，张小敏一定会再打电话给我，一定会低声细语地和我说对不起，一定会离开夏明的怀抱。就像海鸥，原本就应该在海边生长，你没有办法将其放置在河岸上，那样的海鸥，不是海鸥。那样的张小敏，不是张小敏。

　　病假请了整整一周，我还坚定地认为，我的病情不会得到好转。退烧过后的第一天，韩东旭借着去杨凯程家中的理由来找我，说是顺路过来探望我。

　　这两年，韩东旭和杨凯程似乎成为了我们家的常客，虽然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杨凯程是韩东旭来我家的借口，实际上，韩东旭才是最终的策划者。开始我躲在房间内，没有出去，他和我爸妈寒暄了几句，然后“顺道”探问了我的病情。这样一来，他的整个意图表现得十分明显，我爸妈很识相地出门散步了。

　　“你来干嘛？”不等他回过头，我便打开房门，傲慢地背靠着我的房门冷冷地问道。

　　韩东旭，你是不是真的笨到无可救药？还是你喜欢挑战像我这样难以征服的女人？我已经旁敲侧击多少次，为什么你就不能够清醒一点，我和你，没有办法在同一条平行线上行走。如果不是顾及你和杨凯程的面子，以及你是我难得的知心朋友，我早就将你扫地出门。

　　世间的男人大底如此，死缠烂打追着一个女人，到最后，如果追到那个女人，就成就一段佳话，可是婚姻还是能够将这样的爱情摧残；如果追不到那个女人，就成就一段悲剧，但最后男人总会冠予“痴情”的荣誉称号，而女人只会得到“薄情”的称呼，就如一大情圣徐志摩一样，千古痴情，却终究换不来亲爱女子的红颜一笑。

　　“听说你这段时间没有出门，想过来看看你。”韩东旭低着头，甚至不敢看我，许是知道我的眼神足以杀死他。

　　“我还没死，好好地还活着，不过现在你看完了，你可以走了。”我转身，用手重重地合上房门。只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很沉重的叹息。

　　韩东旭，你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只是不适合像我这样的女人罢了。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无奈地侧身躺在床上，抱着那个蓝色的海豚布偶，漫不经心地想着一些无厘头的事情。

　　许久，听到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我忍不住打开房门，稍微探出头，看看他是否走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还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无聊地用两只脚交替地互踩着。整个世界好像已经没有比他更无聊的人了。

　　“你要是一直呆在家中，真的会闷出病，你和我出去走走，或者去凯程家坐一会？”他不死心，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脸上满是期待。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神情的韩东旭，我总会想起孤苦无助的难民们正在祈求讨饭的画面。

　　我瞪了他一眼，顺带给了他一个白眼，嘴里骂道：“韩东旭，你能无聊到这种程度？”

　　“也不是无聊，就是觉得你一天到晚不出门，不好。”他终于抬起他的头，冲我微了微笑。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我身边，直视着我，这种高度差让我觉得异常没有自信，心里正是烦躁着，无奈地接受了他的这个建议。

　　“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我翻了翻白眼，霸道地伸出一根手指。

　　“好！”韩东旭不容分说地答道，便伸出他的手指和我拉拉勾。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急忙把手收回去，有斜着眼偷偷看了我一眼，我真的被他的这一系列举动感化到了，淡淡地笑着。

　　绕过小区下面的假山，我和韩东旭默默地走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主动打破这个沉默。

　　想想，这两年以来，韩东旭似乎成为了我的挚友。虽然我不曾和他吐露过任何心声，但是，每次我不开心或者开心的时候，他好像一直都待在我身边。或者说，他经常待在我身边？

　　一个男人，如果原因坚守在一个女人的身边，做她的蓝颜知己，长达两年，也许我们可以将其定义为痴情。

　　可是我和韩东旭呢？我不知道我和他现在的关系，他也从未向我表白，但是傻子都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化学反应。不对，应该是他看我时产生的化学反应。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不是吗？

　　听杨凯程说出，韩东旭的家人也在催婚，不过韩东旭至今为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单身。每当听到类似云云的东西，我总会觉得我很对不住韩家的人，总会在一段时间内可以远离韩东旭，因为我怕我会耽误他。可是，每当我越是这样做，韩东旭越是在意我，到最后，他和我待在一起的频率总会越高。

　　“韩东旭，你快点交女朋友啦。”我不怀好意地说道。这些话，也许早就在我心中说了无数多次，这次我竟然说出口了。我想，我真的看得开，我真的没有想过和韩东旭在一起，虽然这些话，并不应该由我的嘴里说出来。

　　“何乐，”韩东旭停下脚步，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我，只是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黄昏光线的衬托下，我忽然觉得韩东旭就像是秋天的落叶，随时飘零。

　　我心疼地看着他，心里却十分后悔刚刚说出那句话，听见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有点生疼，可是我却没有喊出声，只见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知道我的心意的。”

　　也许他是对的，也许他又是错的，也许只有老天爷是对的，其他人都有错，只是大家都不肯承认罢了。

　　就像我们平常信奉的月老一样，一段感情没有得到圆满，很多人会说那是因为月老没有牵好线，到最后，为什么没有人反过来问问自己，为什么自己没有绑好线。我想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埋怨月老给我这段让我理不清且剪不断的感情，可是却从来没有清楚过，自己的内心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韩东旭也许是真的生气了。他当然有理由生气。我觉得我就像是那种人，明明知道“已所不欲，强加于人”的人。就像是这段感情，他对我的心意，我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很早之前我们两人都心知肚明，现在我竟然还能够问得出这种话，分明就是狠狠地往他脸上甩巴掌。

　　我果真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如果可以收回，我肯定在说完之后的那一刻直接收回。可是这些都只是我的期望，我当然知道这些是不可能的。一阵寒风吹来，我不禁打起了哆嗦，拿开他的手，迟疑了一下，匆匆地拉紧大衣。

　　韩东旭很绅士地脱下他的衣服，想要套在我身上，我单手甩他的衣服，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不由得拽了拽嘴说道：“我自己有大衣呢，不要了，谢谢。”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然、平静与无奈。我不忍心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只好把脸侧过一边去。

　　很多时候，如果一个人真的下了决心，即使八头牛也拉不回来，这就是韩东旭的决心吧。只是，为什么当时我没有下定决心呢？我不知道，也许，那两年的相处，韩东旭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感化了我。

　　“何乐，你是因为害怕，因为没有一种东西，想到自己开始拥有它，然后就觉得害怕，连想要拥有的勇气都没有。就像你对爱情的态度，明明自己很想得到，却害怕得到后就会失去，所以你一直单身，所以你一直在拒绝我，对吗？”

　　韩东旭硬生生地问我道，容不得我避开他的眼睛。那是哀痛吗？我看不清楚，只是觉得他的眼眶竟然开始变红，自己心里也竟然莫名其妙地生疼起来。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我挣开他的手，来不及看是哪个人打来的电话，我匆忙地按下通话键。

　　“喂——”我迷迷糊糊地答道。

　　“这段时间你都跑哪里去了？”张小敏劈头盖脸地问道，好像这些问题她问得理所当然，而我却要答得天经地义。可是，现在这个时候，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时间，和张小敏继续纠缠这些问题，因为我看到韩东旭的脸，那是一张哭丧的脸。

　　我犹豫地看着他，自顾地走着路，他在后面跟着我，也一直没有说话。我们两个就像两个站在沙滩上，等待着暴风雨的洗刷，将我们现在混沌的脑子清洗一下。

　　“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突然觉得此刻，张小敏并不是来解救我的，而是将我从这个深渊推到另外一个深渊。

　　我清了清嗓子，瞄了韩东旭一眼，他很自觉地回看了我一眼，脸上满是不解的表情。

　　他冲我做了个手势，意思大概就是如果我有事，可以先走，不用理会他。他果真还是妥协了，为了我，为了他的尊严，为了我和他的关系。

　　我停下脚步，等着韩东旭从后面赶上来。只见他慢吞吞地走着，假装没有看到我一般，表情里面，尽是哀伤的神情。我摇了摇头，扬起了嘴角，对着话筒说道：“床上。”

　　“啊？”我好像可以看到张小敏那惊讶的表情。“不是吧，你跑床上干嘛去了？”她着急地问道。按照张小敏的理论，我是不能随随便便地跑到床上去的。

　　“在床上还能干嘛？”我不怀好脾气地说道。怔怔地看着韩东旭，他竟然敢没有回头，超过我身边之后，他竟然自顾地走着他的路，没有理会我的电话内容。

　　“你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啊？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和我说！”张小敏的第六感也许告诉她，这段时间我的消失，似乎和“我在床上”的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为什么要和你说？”我慢慢地走在韩东旭身后，低声问道。

　　一年多的这段时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即使当初我们的关系，可以无坚不摧，但是并不能够意味着，我所有的一言一行，你都可以一一掌握。

　　“你今天吃了火药桶啊？”张小敏不解地问道。

　　“没有！”眼看着没有办法跟上韩东旭的步调，我干脆坐在路边的石凳上，坚定地冲着电话喊道。

　　我怎么可能会吃火药桶，而且，我怎么可能有机会吃火药桶，即使我吃火药桶，我怎么可能向你发脾气，这一切，你还是不知道的。

　　“那你说话怎么那么冲？”张小敏在电话里头着急地问道。

　　“没有。”我还是淡淡地说着，没有任何语调上的变化。

　　我们两个人沉默了许久，没有人说话。

　　“你怎么没有问我为什么要结婚？”张小敏吼道，像是埋怨我为什么没有及时关心她一样。

　　我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

　　“因为我怀孕了。”

　　电话哗啦一下就断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