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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王家传.江南四公子.浙篇】

      1]

      我是王沪。

      嘛,别急。我当然不是江南四公子的一员。他们被称作公子的时候,我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孩子,整日捕鱼为生,偶尔会窜到公子家蹭点好吃的。他们也不恼,亦不烦我

      ,任由我在古园子里转悠。心情好的时候,还可以听见苏公子和浙公子玉笛和瑶琴的乐声。天下皆言,苏浙和鸣,世上无双。

      我和他们的关系便是如此。即使以后我飞速成长,变得比他们看起来懂得更多——仅仅是看起来而已——这种关系也从未改变。

      兄长与幼弟的关系。

      所以说,我更愿意讲一讲,他们在不是“公子”这个身份的时候的事情。

      王浙,浙公子。

      我和浙的关系并不如和苏那样亲密。不如说,他在幼时的我心目中,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不是说他神出鬼没什么的,而是他真真切切站在你眼前。你却无法得知他所

      想。

      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揣摩人的心思——当然我们这个群体不能称之为“人”。但总归会流露出一些情感,作为凡人的情感,在某些情况下。比如说津看到或闻到食物的

      时候,皖接到一大票生意的时候,又或者京被家人折腾的时候。

      我总是乐于发现一丝千百年形成的面具下疲惫的裂痕。

      但是浙不一样,他总能滴水不漏地做出应当有的表情。在他眼底我读不出情绪的任何涟漪——即使那是一双如此漂亮的招子。

      应当是,面具戴的久了,便摘不下来了罢。

      这样想着的我又咬了一大口马蹄酥。

      真正让我改变对浙的看法,且由心底生出敬意的,是一件事。

      说起来那事也不远,七十多年,只是无止境生命中一个小小的逗号。

      但是,那些年,一百来年的时间,却是王家一个禁忌,无言地,封住了每一个人的口。

      2]

      时间是1936年前后的光景。

      那时候家境惨淡——不,不能用惨淡来形容。平日里常去的地方明天就可以是废墟,走在街上会被人高马大的异国兵抓走——这便是太平的地方。

      被一些以前不足挂齿的外夷迫害至此,王家最大的耻辱也不过如此。

      我压根不想提起那个家伙,那个当时被大哥说“只是性子凉薄了些所以面无表情”的与我们长得无别确确实实是异乡人的家伙——天,我甚至无法说出他的名字,多少

      年前衣衫褴褛的来求教,送给他的方法被当做他砍下无数和他一样黑发黑眸头颅的利器。

      耀呵,我们敬爱的大哥呵!

      你竟没有发现身边蛰伏着的,恶魔的幼胎!

      苏的鲜血尚未渗入大地,不安在空气中游窜。

      这些片段每夜每夜在我脑海中走马灯般闪现,很多年以后依然能将我从梦中惊醒。

      这样的,被生生撕裂的家乡,子民亲手建造出的牢笼,多呆一天都是煎熬。

      我根本不想在异乡人味道充斥的家里呆,便游逛着,也懒得去管身后柯尔兰派来的监视,一路向南,竟到了浙家。

      果不其然,浙在杭|州|城东南角的那栋小楼里。我望着它,这本是幼时的我无数次听他抚琴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上司囚禁他的牢笼。

      物是人非。

      感慨间我已经来到阶梯上,服侍的小倌认得我,请我进来,絮叨着说些终于有人来陪陪浙公子之类的话。

      浙站在窗前。他更加瘦了——本就高挑的身材,现在像一株被削去了枝叶的树,笔挺又孤零零的立着,带着说不出的倔强。墨色的发依旧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依旧是一身

      洗得泛旧的袍——只是那双曾能勾魂的招子,成了被抽的干涸的井,长久地向着北方,却无法为主人带来思念着的谁。

      许是听到了响动,他堪堪转过身来,挑起嘴角作了一个礼貌性的笑容:“小沪,你来了。”嗓音微微沙哑。

      还未等我回答,他便抑制不住的咳起来了,用袖子掩了嘴转到一边。一旁的小倌急了,“浙公子,您的咳嗽还没好,站在窗户边吹冷风做啥子哩。”说着就去关那扇敞开的

      窗。浙也没阻拦,朝我抱歉的笑了一下,“前几日受了风寒……小沪,离我远一点,别把你染了去。”我余光扫到他雪白的衣袖,几点鲜红似是开在腊月里的梅。

      他拉着我坐到一边的竹藤椅上。

      简单的寒暄,我和他都有意避开政||治的话题。我望向置琴的架子,空空如也——坊间传言苏公子被||捕的那天,浙公子亲手摔了七弦。“玉笛已不在,还要这和鸣的琴有

      何用。”他如是说,神色依旧是淡淡的。

      七弦是苏赠与的?我模模糊糊的想,又想起琴头上似乎刻着兰花,应当是相当名贵的。我有种感觉,怕是以后再也听不见江南一绝了罢。

      我心下可惜那琴,却有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了。是刚才的小倌,急急地跑到浙耳边说了几句,还未讲完,又有人推开了门。

      3]

      老门发出“吱呀——”一声苦吟,推门的人却未进来,脊背挺直,看上去是个军||人。

      来人隔着屏风,径直开口:“冒犯了,浙公子。本田将军今日大宴,希望您去奏一曲。”语气一顿,“您不必担心琴的事——已经为您带来了。”说着挥手让身后的人把琴

      抬进来。

      那是一把极似七弦的琴,琴身通体素色,琴头兰花栩栩如生。若不是知道七弦已毁,我定以为这便是七弦了。

      浙沉默了一阵,开口:“我今天身体不适,不能奉命,本田将军费心了。”

      来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又道:“浙公子这一月一直称身体不适,本田将军特请了医师来为您诊治。”又望向我,“那位是沪公子吧?幸会。”

      “够了!”浙低喝了一声。我想着楼下还有柯尔兰的兵,量来人也不敢怎样。浙却笑了起来:“他不信是么?”左手却伸进右袖,我只能看到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心中暗叫不好,那手的力量我可是领教过的——仅凭两指可以将一双上好的竹筷子夹断。但是已经晚了——我确信听到了断裂的声音。

      浙抬起右手,血水顺着无名指尖滴答。他却是笑着的:“那么——这样也要听我弹琴吗?这手折了,恐怕是再也弹不了琴了。要检查么?”又将手抬高几分。“本田先生。”

      4]

      2012年冬。

      江南的冬天虽未到滴水成冰的程度,也绝对谈不上温和。嗖嗖往领子里钻的寒风明确地警告我注意自家温度的变化——很可惜,我早习惯这些了。

      我抬头望着随夜色降临依次斑斓起来的霓虹灯,和逐渐模糊的城市的轮廓。突然很怀念曾经浙家的日子,在一个我忘了名字的什么节,杭||州城街头

      巷尾的长明灯都亮起来了,点燃了长|江下游大大小小的城。吵着要把灯光挂到屋檐的我身后亭中是眉眼弯弯的浙,也许还有一袭青衣的苏。只是那琴声,许久未曾响过了。

      很安静,很干净。

      “小——沪!抱歉抱歉我们来晚了阿鲁!”身后陡然响起嘹亮的少年音,带着微微喘,跑了很久的样子。啊啊大哥还是这样健气少年的样子——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我们曾

      经的大哥,几千年的少年容貌。

      “抱歉啊,车有点堵。”是苏平稳的声音。我自然清楚冬日堵车的盛况,但总是比春运时好了一些吧。

      我转身——还是那个人,却不见了青衣,提醒着我那些不过是曾经。

      “没事的。我们走吧。”我微笑。

      “好久不见啊小沪,”浙说着,“小沪你家变得更繁华了。”

      “繁华不过浙公子鼎盛的模样。”我笑语。“‘繁荣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这不是苏教给我的吗。”

      是啊,三千繁华,抵不过那人眼中一丝笑意。望着面前并肩而行的两人,我暗暗想。

      江南岸的第一场雪,总算是落下了。

      ——【王家传.江上何人拨玉筝.浙篇】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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