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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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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麻唐,因为我爸姓麻,我妈姓唐,为了纪念他俩轰轰烈烈的爱情,就牺牲了作为结晶的无辜的我,顶着“麻糖”这名字猥琐地活了十八年。刚跨进更年期的麻爸爸的老婆(以下简称麻婆)我妈经常在我爸耳边叨念着所有的风花雪夜都要落实到柴米油盐上,想当年你对我千依百顺,现在对我是热情冷却。每当这时,我爸总会小声地嘀咕你当年不也是柔情似水,回眸一笑百媚生么,哪知现在温柔不再,河东狮子吼的吼功立体声环绕,独步麻家。
我爸我妈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将来嫁个也姓麻的,让麻这个姓氏发扬光大,传承万古。连下一代的名字他们都替我想好了,生女儿就叫麻花,听起来就很让人垂涎的名字,麻家一朵花;生男孩就叫麻生,麻神麻神,搓麻将时雄霸麻将桌。末了还陶醉地感叹一句,咱家这姓就是好啊,取啥名字都大吉大利。
跟所有在应试教育的高压电下匍匐前进的孩子们一样,我也是连滚带爬地在学校混迹了很多年。而一路上见证我心酸的奋斗历程的便是罗博衾,我跟他是比俞伯牙和钟子期还要高山流水的革命情谊,在及格线上一起挣扎的我们痛并快乐着。即便在很多年的以后再想起他,我依然会觉得胸口是温暖的。
第一次见到罗博衾是在刚升初一的时候,那是我们狼狈为奸的开始。而罗博衾常说那叫孽缘,他当时特迷某位作家,常挂在嘴边,前世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我前世回头的时候一定扭到脖子了,才会结交你这种极品。当时那个迟到的小胖子罗博衾没有选择,只能在灭绝师太陶老师笑里藏刀的微笑下战战兢兢的做到我旁边空着的位置上。
罗博衾贡丸般的体型严重地误导了我对遗传学的认识,话说开家长会的时候,家长们是坐在自己孩子位置上的,当时罗爸肥硕的身躯把相比之下苗条的我爸挤得贴在雪白的墙上,形变得惨不忍睹。从此,我无比坚定地认为,肥胖是可以遗传的。
上了高中,小胖子罗博衾变成了大胖子罗博衾,每当我嫌弃他胖时,他总不以为然地反驳我说,我妈都说我不胖,还让我多吃点。
“别人那体重都是千克为单位的,你是以吨来计数的,每次学校例行体检你都是最后一个称体重的,就怕你一上去称就废了,你说你就不能体谅下学校的良苦用心,脚踏实地地减减肥? ”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其实要说这么多年来小胖子罗博衾情窦从未开过,那是不可能的。那是在初三的某个早上,罗胖子梳了一个中分头,还用发胶定了型,万分期待地问我他的新造型如何,向来坚持善待他人的我硬是把“很土”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他松了一口气,说他特意打扮得这么有文艺气质就是要去向隔壁班的叶紫表白,叶紫就喜欢文艺小青年。
所以课间上厕所经过走廊时,我看到了罗胖子眼皮频繁地抽筋,一双小眼睛不断地重复着从绿豆到直线的变化,后来我才知道那叫——放电。
没有悬念的,罗博衾同学的初恋,不,应该说是初暗恋,就这样夭折在明媚的夏末。我安慰了大半个月,他才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看来,外表剽悍的罗胖子,在层层的厚脂肪下裹着一颗玻璃般脆弱的心啊。
受到失恋刺激的罗胖子开始奋发图强,他那胖嘟嘟的蹄子握成拳头,信誓旦旦地说,麻唐,我决定了,我一定考上二、三中(二、三中是省重点)。
首先,你这个是病句,你决定了是谓语动词,而考上二三中已经是结果了,你应该说我决定了,要考二三中,其次打搅别人睡觉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这跟你成为绅士的培养方向南辕北辙。彼时的我正趴在台上等着预约周公。
一记铁砂掌落在我肩头,罗胖子的大脸凑到我眼前,他痛心疾首地看着我,麻唐啊麻唐,你也得长点出息啊,咱一起跑步进入重点高中不好么,做人要有理想。
死胖子,你现在就可以跑到新民路,不过估计你只能翻墙进二中。我把脸转向另一个方向,继续我安逸的校园生活。
罗胖子的热情一点也没被我的冷脸浇灭,还有越烧越旺的趋势,就差没跳到课桌上引吭高歌,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
中考结束的那天,我和罗博衾骑单车慢悠悠地穿行过重重扁桃树影覆盖的长长的街道,那些高年级男生载着害羞的女生,市统一的校服衬衫迎着风鼓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张扬而干净,像一段段风景,从我们身边路过。
那时的我们,能够坦诚地正视自己的心情,高兴就开怀大笑,难过就放声大哭,脸上的表情没有时光粉饰过的牵强,胸腔里的执着没有岁月蒙上的风尘。
在夜色笼罩的y江大桥上,我和罗博衾抱着栏杆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漫天星光浮动在水面上,随着涌起的水波若隐若现。
“麻唐,你帮我喊一声叶紫行么,拜托了。”罗胖子用幽怨的小眼睛哀求我。
我挑了挑眉,这家伙原来一直难忘旧情啊。
罗胖子双手合十,眉毛拧成八字。
好吧,他赢了。试想一个胖子对你做出这样的表情,拒绝他你于心何忍?
“叶——紫——”我豁出去了。
“我——喜——欢——你”罗博衾也对着河面大喊,他的声音里有些颤抖和哽咽,像砂纸来
回摩擦在光滑的玻璃边上,深深地划在了我的耳膜里。
也只有这种方式能让罗胖子勇敢地发泄出来了,想到这里我如释重负般,笑了。
在第三次表白之后,我终于受不了路人的频频回顾,骑着自行车逃之夭夭,留下意犹未尽的罗胖子独自在桥上嘶吼。
罗胖子最终还是没能实现和我一起跑步进入重点高中的美好愿望,我们退而求其次地报了远郊的一所省示范性高中,Y高。从此结束了我们的走读生涯,开始了寄宿求学路。
第一次见到沈谦河是在刚升高中的时候,一个无心的意外将他摔进了我的世界,猝不及防。
开学的第一天,分班告示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圈外三圈的,我和罗博衾正好踮着脚在外第四圈,除了一颗颗脑袋和少数脑袋上嚣张的头皮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其实我很想告诉我跟前这位矮个子眼镜男,同学,你头上正值冬季,雪花飞舞呢,推荐你用XX洗发露,脱发速度包你满意,脱成秃头,到时候不用花钱买洗发露不说,还不用烦恼头皮屑,多好啊。
只是我这正直的想法被罗胖子用眼神秒杀了。
罗博衾搬来一张小板凳,站在我旁边刺探分班情况。
“你看好了没,我们究竟被分在哪个班啊?”我不耐烦地用手指捅了捅罗胖子的手臂。
“看不清你知道我近视300度的。”
“那你还不赶紧下来,占着茅坑不拉屎你找抽啊?”我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罗胖子的小板凳上。
罗胖子惊呼了一声,摇摇晃晃的倒向后方,我见势连忙闪到一边,万一被压坏可不是在床上躺一两天的事。
不知是罗博衾福大命大还是此刻被他浑身肥肉压着的男生命犯小人,罗博衾倒在了肉垫某同学身上,那个某同学疼得五官都扭曲成了一幅抽象画。
罗胖子挣扎着起来的时候又在别人身上蹭了几下,某同学吃痛,终于忍不住咆哮道“你故意的?死胖子给我起来!”
罗胖子的大脸蛋瞬间涨得通红,触电般弹了起来。连忙点头哈腰地连声道歉。
某同学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带起一阵烟尘,颇有武侠剧里大人物登场时的意境。以我敏锐的感官系统以及多年的江湖经验不难判断出,这是一副好看的皮囊。至少这皮囊的表面积比罗胖子的要小太多了。
某同学就是沈谦河,跟我和罗博衾分到了同一个班,当然,这是后话了。彼时的沈谦河全身的毛孔气孔仿佛都可以喷出熊熊烈火,他就这么瞪着罗胖子,一派肃杀的氛围,
罗博衾频频向我投来求助的眼神,我心小小地虚了一下,这种时候该是考验心理素质的关键时刻了,调整好心态,我镇定自若地回望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笑话,姐可不想当炮灰。
罗胖子用一种看破世态炎凉的眼神瞅了我一眼。在我以为他就要壮烈牺牲在沈谦河的铁拳下的时候,教导主任平地一声吼,都围在那里干嘛呢,赶紧散了散了。
众人立即作鸟兽散,而我也夹在众人里逃离了案发现场。
排位置的是按成绩的好坏依次由前向后排,我和罗博衾,沈谦河几乎雄霸了教室的最后一排,而沈谦河就这么恬不知耻地在我和罗博衾之间安寨扎营了。老人家常说的因果报应大概也就这么一回事了吧。
对于优等生来说,考试是检阅学习能力和知识储备的机会,而对于我和罗博衾这样在及格线边缘团结互助的人而言,考试除了考作弊技巧以外还考作弊败露后的反侦察能力。我会做的题目加上罗博衾会做的题目基本上能够确保我们安全上垒,并且由于我们双方皆有良好的信誉,坚持绝不出卖对方的原则,多年来合作得十分愉快。
其实每回考试罗博衾都比我有时间上的优势,他在答题卷上填写姓名的时候通常简写成罗卜亲,省时又省力,这跟电视上某环保电器节能又减排是一个道理的,试卷发下来念到他的名字时也没闹过什么太大的笑话,毕竟发音时相同的。
记得入学考试考英语那场,我和罗博衾约好了,他负责阅读理解,我负责单选,完型和改错,随时保持密切联系。怎知在后期传答案时罗胖子同学信心有余,力道不足,扔到了沈谦河脚边,我心下暗想撞枪口上了,怎知沈谦河不慌不忙地捡起地上的小纸团,然后,然后认真地誊到试卷上,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后半场考试我几乎是在赶试卷和诅咒中煎熬过去的,我恨不得试卷上的ABCD全化作利剑将前面那颗万恶的脑袋戳成马蜂窝。也许是感觉到我强大的怨念了,沈谦河的身子有这么一瞬间僵了一下。
事后面对我义正词严地质问,沈谦河你还要不要脸啊的时候,他严肃地回答说,我妈说了考不及格就要了我的命,命都没了,要脸有个屁用啊。
长这么大,一贯坚持“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我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磨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了,没想到现今遇到鼻祖,只能认栽了呗。
不过话说回来,经过这么一段小插曲,沈谦河跟我们混得越来越熟了,我们的革命队伍由原本的铿锵二人组壮大成极道三人行。
罗博衾和沈谦河都最喜欢体育课,因为体育课对于罗胖子而言其实是养生补眠课,他总能及时地逃开训练又在下课集合时按时归队而不被人察觉,这在我看来也是一项令人羡慕的本领,这么大一根萝卜要做到这么没有存在感是多具有挑战性的课题啊?而沈谦河喜欢体育课是因为体育课时打通教学的,几个班的同学混在一起,按所报的体育项目重新分班上课,用沈谦河的话说,这是向别班女生展现我男性魅力的大好时机。我猜他说这话时已经在幻想自己置身于镁光灯下被大票女生簇拥的场景了。唉~
而我则最讨厌体育课,所以高中三年体育课总共五个学期下来我只报了排球,只要第一个学期掌握一些考试项目以后的4个学期就都可以吃老本,蒙混过关了,可谓一劳永逸。沈谦河特别鄙视我这种做法,他老拿胡爷爷的八荣八耻教育我做人不能好逸恶劳,好像做值日生时跑得比鸵鸟还快的人不是他。
他的球总跟我的脑袋过不去,无论足球还是篮球,总能很精准地在以我的脑袋为中心的附近30~50厘米以内经过,常常惊出我一身冷汗。然后伴随着沈谦河得风情万种的笑,我很不争气地怒火全息,华丽地拜倒。
繁花似锦,杨柳依依,暖树抽芽,草长莺飞。三月,确实是一个适合发情的时节。相对于向沈谦河告白团队的壮观,我和罗胖子显然就得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了。仿佛全世界的桃花都开在沈谦河他那张春风得意的脸上了。
甚至有个大胆前卫的女生跑到学校贴吧上匿名发帖,标题为“与沈谦河书”,开篇就是“你是流云别样裁,只向春风淡淡开”来高度赞颂沈某人,其间是诉衷肠部分,内容极尽缠绵之能,缱绻之意,字里行间洋溢着发帖人满腔令人发指的——爱意,末了又来一句直抒胸臆的“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张逆时代大潮的不和谐帖子在贴吧引起了轩然大波,早恋那些事儿大家平时都是暗地里来的。吧主顶着强大的舆论压力,前脚刚把帖子删掉,那同学不死心地又发了一遍,就这么你来我往地持续了几天,发帖人终于在吧主锲而不舍地删帖精神中败下阵来,贴吧里又恢复了之前趋近于零的点击率。
相对于当事男主角的从容,班上的其他人就显得很不淡定了。而作为外界公认最有权威的沈谦河小道消息发掘者的我和罗博衾无疑肩负重任。我们左一句右一具地套沈某人的话,终于沈某人在沉默中选择爆发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俩,暧昧地道,你们该不会对我有企图吧,这么关心我的情感生活?
罗胖子的脸刷一下红透了,像大西瓜切了一半,露出鲜红的瓤,他依依呀呀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纠结得我大肠小肠都打了十几个结。
稳住,稳住。我尽量让自己笑得像朵大红花,“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你要是真找不到合适的不如就把我娶回去得了,你想啊,你姓沈,我姓麻,以后孩子跟我姓,就取名麻沈。麻神啊,麻桌上可神气了,也遂了我家麻爸和麻婆的愿。”
一听我这话,罗博衾立马喷了出来,沈谦河微微的弯起嘴角,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脸。
就在沈谦河还没来得及对我的“调戏”作出回应的时候,一个女生风风火火地杀到了我们跟前,女生双手撑在沈谦河课桌上,直视沈谦河的眼眸,整个过程从始至终完全忽略我和罗博衾的存在。女生脸上化了很浓的妆,仿佛随便一个牵扯到脸部肌肤的表情都可以使粉底簌簌地飘落。后来的我才知道那是为了掩饰住所有的情绪而用化妆品包裹起来的的一张脸,越是妩媚,越令人心疼。
“看到我在贴吧上的表白了么,沈谦河?我叫周临湘,做我男朋友吧。”女生单刀直入的表白和眼里坦诚的爱意是当时的我深呼吸一百遍也做不到的。
我屏住了气息,当听到沈谦河说“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的时候心里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种卑鄙可耻的窃喜令我感到无比羞愧,但旋即想起他那句“我有喜欢的人了。”心底又无比惆怅了起来,那个神秘的“喜欢的人”就像一颗瘤,长在我薄如蝉翼的单恋里,想要切除却不知从何入手。
是的,十六岁的我多了一个秘密,就是,我喜欢沈谦河。
三月的阳光混合着青草的味道轻盈地在教室里染上一层暖色。少年柔和的轮廓,淡如水的眸子,少女明媚的笑容,细致的眉眼。我和罗博衾像这美好的画面中的两处败笔,孤单地格格不入。
要说高中生活有什么最值得怀念的无非是午饭时间,下课前我们三个都会用剪刀石头布决定谁去排队打饭,几乎每次都是罗博衾输,所以每次放学铃声刚响罗胖子都会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人,只是罗胖子一直都不知道的是,我和沈谦河这只老狐狸私下相互勾结。
像往常一样,罗胖子一人端了三分饭乐颠颠地走到我们所在的位置,一屁股坐在沈谦河旁边。我和罗博衾面对食物时都能表现出像被饿了好几天的激情,而沈谦河只是盯着饭盒发呆,显然今天的饭菜不合他口味。他突然凑到我饭盒前,眼疾手快地夹走一只鸡翅膀,然后得意洋洋地咧开嘴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罗博衾见势连忙护住自己的饭盒,警惕地盯着某个不要脸的老狐狸。
“你再次让我感受到了你的深度,不过都体现在脸皮上了。”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罗博衾在旁边忙不迭的点头,这让我底气又足了一些。
“我很高兴你又发现我身上的闪光点了。”沈谦河笑道。
“喏,你看那边是谁来了?不是那个叫周临湘的女孩么?”我随便指了一个方向。
沈谦河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转过脸,我趁机抓了一只鸡腿就往嘴里送。沈谦河发现自己上当时只是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
周临湘似乎注意到了我们这边的吵闹,跟同伴低语了几句便从原先的位置站起来,走向我们。我向沈谦河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他的红粉知己找上门了。哪知他一脸狐疑地看着我,“你不必再觊觎我碗里的东西了,我只剩西芹。”说着还把自己的饭盒推到我面前证明他的话的真实性。
周临湘敲了敲桌面,算是打过招呼,径自坐在沈谦河的另一侧。沈谦河的身子不着痕迹地往罗博衾那边靠了一下,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保持沉默,就像一根被绷紧的弦,谁也不敢轻易撩拨。
她刚要开口,犹豫了一会儿,却又打住了,如此反复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就不能再考虑一下么,我真的很喜欢你。由于紧张,饭盒里的食物被女生搅得面目全非,握紧勺子的手心微微沁出了汗水。
“对不起,我初衷不改,还是无法接受你的表白。”沈谦河说完便起身端着饭盒离开了。
在沈谦河转身离开后,周临湘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安静地倾闸而出,一滴滴落进碗里。她更用力地握紧勺子,直到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手指关节失去了血色。我和罗博衾对视了一眼,暗示他是不是该离开,直到我收拾好碗筷,他依旧是一动不动,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那里。
很多年的以后再提及这件事时,罗博衾告诉我,那天他看着周临湘泪流满面,脸上的妆全花了,像一个打翻了的调色盘,斑斓的色彩却让人感到刺骨的冷。像是面具霎时间碎掉,失去了保护色,她的疯长的无助和残缺的骄傲让罗博衾第一次觉得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到了心脏,无比沉重。她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瘦弱的双肩不住的颤抖。那一刻罗博衾很想把她拥进怀里,告诉她,她的勇敢和全力以赴已经很值得敬佩了,没有谁该为别人赴汤蹈火,在爱情里,人人平等。
罗博衾还说,那天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像是很自然的就对老朋友倾吐般,她说她和沈谦河的相遇是很老套的桥段,初三暑假时跷家的周临湘在路上被一群小太妹堵截了,原因无非是她又抢了谁的男朋友,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现任的男友是第几任,只是不断地跟别人交往,然后分手,再开始,再结束,如此恶性循环,每一段感情结束的意义仅仅是又多了一位前任男友。就像一列不停靠的车,她的感情只是不断地路过。
那些女生疯狂的扯她的衣服和头发,嘴里还咒骂着看你这个小妖精怎么去勾引男人。而这一幕被恰巧路过的沈谦河看到了,他解救了狼狈的周临湘,在看到周临湘被扯破的衣裳时,他皱了皱眉头,把自己的T恤脱下来扔给因为害怕还在发抖的女生,自己光着膀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后来周临湘跟自己的过去郑重地一刀两断,她把那件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叠整齐垫在枕头下,每夜枕着男生的气息进入梦乡。
罗博衾还说了他就是从那时起喜欢上周临湘的,只不过是说在心里。但是从他眼睛里的一往情深,我看得出来。只是,她也能看得出来么?
高中,我们最美好的豆蔻年华,却也是最尴尬的四人组合,过着味同嚼蜡的生活,三年,一千多个日子的机械重复,终于在高考结束的那天离我们远去。
考完英语,全班同学一起去KTV唱歌,喧闹的包厢里,沈谦河点了she的他还是不懂,音乐响起,他跟着节拍低吟浅唱,目光温润如水,投在我身上。在其他人起哄的声音中我羞红了脸,埋着头扮鸵鸟。
这时,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只见一袭白裙的周临湘走了进来,略施脂粉的她亭亭玉立宛如一支玉兰,在包厢里划出一方清幽的空间,将空间外的我们拒于千里之外。她走近沈谦河,附在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沈谦河就尾随她离开包厢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预感,他这一走,就是永远地走出我的世界。这样的想法让我感到不安。也许是我多虑了,在第三首歌曲结束后沈谦河回到了包厢里,他眼里多了一丝担忧,心不在焉地灌着一杯又一杯的啤酒。
我坐到他旁边,伸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杯子。“你这是干嘛,走颓废路线?”我有些恼怒。他头也不抬,只是把手伸向桌子上的酒瓶,我抢先一步夺了过来,挑高了眉毛等着他解释些什么,我以为他有事情要告诉我。但是所有以“我以为”开头的陈述往往结果都是事与愿违的。
“拿来。”他压低了声音,隐隐有些不耐烦。
一股怒气冲上脑门,我抓起酒瓶就往嘴里倒,心想,我看你还怎么喝。我拼命地灌自己酒,视线变得模糊,沈谦河也渐渐地淡化成一团朦胧的阴影。苦涩的感觉从舌尖扩散到四肢百骸,整个世界在我的脑海里开始天旋地转,下一秒,一双有力的手把我揽进怀里,失去意识前,沈谦河的声音低低地传进耳朵,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呢,我喜欢你。
九月,当我走在陌生大城市的长街上时,那个遥远的南方小城仿佛正以光速退出我的生活,回忆抽丝剥茧,从脑海里扯出一条线索,将一幕幕过往缀连成老旧的电影。
在KTV唱歌的隔天,我打开手机时看到了沈谦河的信息,他约我回高中,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
那天,我在校门口等了一整天,也没等到沈谦河的半个人影。我一遍又一遍的拨他的手机号码,“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中国移动的提示音冰冷地不带一丝感情。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是罗博衾找到了我,他撑着一把蓝格子伞走到我面前,表情很复杂。
他说,你别再等下去,沈谦河在陪着周临湘,不会来了。飘进伞内的雨点落在我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罗博衾眼眶发红,他哽咽着说,周临湘被□□了。每一个字都像是抽空了他身体里的力气,终于他号啕大哭起来。
就在唱K的那晚,沈谦河再次拒绝了周临湘,语气里不留半点转圜的余地。那是女生第一次在沈谦河面前哭,哭得很凄厉,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通过泪腺发泄出来。周临湘哭着跑开了,后来就去了附近一家酒吧买醉,就是在那家酒吧,被人在酒水里下了药,□□了。
接到周临湘电话的罗博衾立马就感到了酒吧,他说他一辈子都记得周临湘从酒吧里走出来的样子,女生面如死灰,空洞的眼神像一潭死水,脖颈上全是吻痕,原本平整的白裙子上布满了褶皱。她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在罗博衾前面,行尸走肉般。阳光这么明媚,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罗博衾说,那个这么骄傲勇敢地女孩,即便面对父母的离异和双方都渴望推掉自己这个拖油瓶的事实,都可以一句我无所谓来轻描淡写地带过的女孩,仿佛一夜之间失守了自己的城池,满城遍地都是破碎的尊严。
罗博衾还说了很多,可是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疯了一般地冲进雨里,朝着一个方向不停地奔跑
经过大雨冲刷的手机跟我一样,都病了。反正也用了很久,索性就换了新的手机,顺便把号码也换了。直到填志愿的最后一天我都没再见过沈谦河,我报了一所北方的大学,从前沈谦河说起那所大学的时候总是一脸向往,其实是心存侥幸地赌最后一次。
可是我输了结局,许许多多的意外和故意加总,注定沈谦河身边的人不是我。那些意外比如说,如果不是我的手机被雨淋坏了,如果不是我换号码了,如果不是沈谦河联系不到我转而像罗博衾询问我填报的志愿,那个故意,如果不是罗博衾为了让沈谦河留在周临湘的身边而故意告诉他我报了本城的大学,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之后的整个暑假,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日每夜不停地看喜剧电影,对着电脑屏幕痴痴地笑,笑完之后就静静地盯着结束时的演员表滚动字幕,欣赏着曲终人散的悲凉。
罗博衾问我恨不恨他,我说不恨。一起长大的罗胖子,曾经跟我一起作弊,曾经跟我一起瞎混的罗胖子,那个中考结束的夜晚,y江大桥上,在我面前毫无保留的罗胖子,无论他做错什么,都应该被原谅的,不是么?
罗博衾,沈谦河和周临湘都留在了本城。我没有告诉他们上火车的时间,背上行囊孤身一人,北上。
天色渐渐暗下来,华灯初上,来来往往的路人无心这繁华的街市和靡靡的霓虹,步履匆匆。在街尽头的转角,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少年熟悉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