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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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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暖很喜欢葵花,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也许是从梵浓墨重彩的油画开始,病态的向日葵轰轰烈烈地奔赴一场死亡的饕餮盛宴。又或者是某部电影的某个桥段开始,大片大片的葵花在日光里起伏,像蓬勃燃烧的夕阳。
莫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周末骑单车去郊外去看葵花,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离开那个日光倾城的南方小镇,以后即使路过很多的地方,却再也遇不到这般炽热而张扬的葵花田了。葵花田里的时光像淙淙的金色小河,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汹涌地漫过回忆的高地。
遇见初凉时,那个少年微眯着眼睛迎着柔和的光线,久久地伫立在葵花田,仿佛一不小心会站成一株沉默的向日葵。少年裸露在空气中凝脂般洁白剔透的皮肤被阳光修饰出一层薄薄的光晕,莫暖忍不住猜测他蝴蝶般轻颤的睫毛下的剪水双瞳是如何美不胜收。饶是如此,男孩睁开眼睛的瞬间,莫暖平静的心底仍是因这惊心动魄的眉眼起了涟漪。
少年似乎不习惯被人这么近距离地盯着,眉头微微皱起。莫暖这才收回视线,有些懊恼,清了清嗓子,咳咳,你好,我叫莫暖,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薄唇轻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初凉。少年背过身,朝葵花田深处走去。
并不算愉快的午后,两个人各自割据葵花田的一方,颇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这么稚拙的行为跟小时候课桌上的三八线有什么差别呢,那道粉笔划出的楚河汉界一丝不苟地横亘在我们的孩提时代里,总在流光静逝岁月沉淀后才讶异地后知后觉那些细细碎碎的想念。想到这里,莫暖轻轻地笑出声。
这样的格局一直持续到夏天的尾声,向日葵结满了籽,饱满而妖娆。丝绸般天空是深邃无边的蔚蓝,贴着大朵大朵的棉花糖一样蓬松的白云,又是一番百无聊赖的光景。
莫暖枕着双臂舒服地躺在草垛里,身体陷进绵软的干草中,鼻尖弥漫着阳光的气息。初凉淡淡地瞥了一眼少女餍足的神情,径自搭起画架,鼓捣起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不远处嘈杂的声响引起了两人的注意。一群飞鸟嘶叫着呼朋引伴,在葵花田里扑腾着翅膀,疯狂地用嘴巴琢葵花籽。成片的葵花田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葵花籽也簌簌地掉了一地。
莫暖急得跳了起来拾起一根木棍,来不及思考就奔向鸟群,初凉也放下手中的调色盘和画笔,跟了过去。
少女握紧紧握着木棍,奋力击打觊觎着葵花籽的飞鸟,少年也用手臂驱赶盘旋在葵花田上方的鸟群。不知过了多久,鸟群四下飞散,灰溜溜地飞离了葵花田。两人早已是汗流浃背,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抬起头看到对方被飞鸟折腾后的狼狈的模样时,终于相视而笑。
“这真的有用么?”莫暖看着初凉把干草捆在一起,稻草人在他灵巧飞舞的手指下渐渐显现出轮廓。
“应该是有用的吧,麦田里不就是用稻草人来吓走飞鸟的么。”少年头也不抬,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有多的衣服么?”
莫暖脱下短袖衬衫外套,递给初凉,少年接过外套,怔了一下,旋即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仿佛所有的向日葵刹那间在他唇边绽放,温暖而璀璨。
当憨厚可爱的稻草人终于迎着风伸开手臂,以拥抱太阳的姿势坚定地站立在葵花田边时,少年和少女总算卸下了心底的担忧。
“你住在那里么?”初凉指着不远处的小洋楼,看不出什么表情。
“不是啊,我住在城南,那里没有葵花地。”
“是么,那栋洋楼里住着一群穿白大褂的神经病,还好你不住里面。”少年声音极轻,飘散在安静的空气里。
“你呢,你住哪里?”
“我住这里呀。”
莫暖四处张望,除了那栋小洋楼就没别的屋子了。
“唔,我就住在葵花田。”看女生疑惑不解的表情,少年微笑着补充道。
“就算不想告诉我也不用扯谎吧?”莫暖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旁边的少年。
“我是葵花田的守护精灵,我把秘密告诉你了,你必须守口如瓶啊。”男生一脸严肃的地看着女生,声音依旧云淡风轻。
莫暖决计不理少年,心里偷偷认定对方是说谎精,除了没长匹诺曹的长鼻子。
“欸,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呀?”男生用胳膊捅了捅少女的手臂。
女生闭目养神,装作没听到,男生又恬不知耻地靠过来扯女生的马尾。
“你烦不烦啊!”如果眼神能够化作利箭,初凉早就成被刺成马蜂窝,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慑于少女凶狠的目光,少年终于安分地挪到离女生远一点的位置。
年少时我们总在期待一份恰到好处的不期而遇,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美好,再美好一点,也许站在你面前的时候就可以少一分局促不安,多一分从容不迫。这样卑微而孤单的心事只有自己深谙面对谁的时候叫嚣得最疯狂最热烈最停不下来。莫暖觉得认识初凉以后,用时下流行的话说,像有一万头草泥马在心中狂奔,虽然自己的心情顶多能用狂奔的蜗牛来形容。
初凉的大部分时间依旧在画布上涂涂抹抹,莫暖越来越嗜睡,有时候正午的阳光中沉沉睡去,微凉的月色中缓缓醒来。初凉常常恍惚地觉得莫暖随时会一觉不醒,就这么丢下自己一个人,沉沉地睡尽地老天荒,流年缱绻。
莫暖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男生的外套,感觉到女生起身窸窸窣窣的声音,初凉淡然地半开玩笑的口吻说,你今天午睡的时间又刷新纪录了呢。眼底却是一片复杂的神色。
莫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暮色四合的四周,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
男生捡起外套搭在左肩上,背对着女生摆了摆手道别,走向葵花田深处。直到背影融入水墨丹青一样流动的葵花地里,莫暖竟有种初凉也许真的是葵花精灵的错觉。
少女蓝白相间的宽大的衣服摩擦着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记得小学一年级的第一节课上,年轻的女教师笑容亲切地问大家长大以后的梦想,孩子们用稚嫩的口吻回答科学家、面包师傅、工程师等等,轮到莫暖回答的时候有点不知所措,她怯怯地看向老师,用只有女教师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地说,我想成为幻想家。女教师温暖的手掌轻轻虎摸小莫暖的头,说,很不错的梦想呢。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像是得到了认可,歇斯底里,疯长在莫暖丰盈的心里。
七月初,台风席卷着潮湿的水汽过境,暴雨冲刷着小城的红砖绿瓦。牵挂着葵花田,莫暖翻来覆去的辗转反侧,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不眠的夜了,洗得发白的窗帘翻飞着露出窗外苍茫的夜色,高大的灌木不知疲倦地舞动着黑漆漆的身影,雷鸣电闪喧嚣着包裹白色的小洋楼。
莫暖披上一件外套,动作熟练地从窗台沿着水管往下爬,雨水打在皮肤上,针毡般细微的疼湿成水迹蜿蜒地滑过眼角嘴唇。落地后脚软得差点站不稳,踉跄地奔向不远处的葵花田。
滂沱大雨中的向日葵孤傲地面朝东方,等待着地平线上泛起的鱼肚白和也许层层云霭背后的阳光。跟向日葵趋光的特性一样,但凡人都有着渴望温暖和幸福的本能的吧,莫暖如是想。
怎么会有人住在葵花地里呢,即使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莫暖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初凉会不会被雨淋,会不会生病感冒。不能为你庇佑,就让我陪你一起迎接风雨吧,莫暖如是想。
不知站了多久,久到莫暖的双脚毫无知觉,白色的大号睡衣湿嗒嗒地贴肌肤,刺骨的凉。久到向日葵终于东歪西倒地伏了一地,全军覆没。
在葵花地的中间,一座低矮的小土丘孤单地立在满地的狼藉中,像极了记忆中的少年。土丘前的石碑刻着初凉,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的名字,是这片向日葵深处沉默的秘密。
远处的小洋楼亮起了灯光,不大不小的骚动,有几个人影朝这边走来,是那些身着白大褂的神经病。莫暖可以想象他们死灰般的表情和手里泛着银光的针筒,以及从白色洋楼里带出的森冷的气息。他们会说,莫暖,你需要治疗,你有多重人格分裂症。
直到现在,莫暖一直相信自己只是个未遂的幻想家,在冰冷的灰白色小单间里,她眼前是光怪陆离的风景,有圆滚滚的飞天猪和旋转着奔跑的独角兽,仿佛空旷的游乐场,她一个人享受这无声的狂欢。就像一直相信真的有过一个叫初凉的少年,带给她向日葵般沉默的温暖。
时光回溯到三个月前,在阴天里居住太久了,无意间看到窗外大片的葵花田,少女每天眺望着那渗透着阳光的暖色调,从日出到日落。终于在某天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偷偷逃离疗养院,意外地邂逅了初凉。而那个叫初凉的少年,却给了她最后的温暖,末暖。
我始终相信,再没有比杜撰一段柔软的幻想更能让我亲爱的主人公莫暖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