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露晓白

275、第二十八章 如琢如磨（4）

　　四目相对，是有火花四散的。
　　从前不相信，现在不得不信。
　　慕凯就这样盯着安然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得色的倪佳。
　　其实他一直想不通这个人怎么竟然就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勾起自己的怒火，现在看到她那张志在必得并且毫无悔意的脸时，他突然就明白了。
　　果然，是因为血缘的关系。
　　浅意识里，自己对于她，就是退让的。
　　因为她在自己的深层的意识里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与自己一个母亲，并非唯一的一位血亲。
　　世上是有母亲那样性格的人的，看她的女儿就知道。
　　若是说自己与海澈分别肖似生父，当然是指性格方面，那么眼前的这个女子一定是像极了母亲的。
　　有什么样的母亲，便有什么样的女儿，这个女儿还是个被宠坏了的，无法无天无人管束着的，甚至说是个只要愿意，连天也要捅个洞来的性格，大约更出其右。
　　所以，她总是有惊人之举，比如现在要做的。
　　慕凯知道自己不能说出身世，所以她便直接上来利用了这个不能说。
　　你瞧她那得意的神气，你就该知道她做了什么，并且已经如愿了。
　　慕凯看着自己腕间的镣铐，结果呢？自己与海澈一样，仍旧没法从这个疯子的手心里逃开。
　　他转身，不再看倪佳，自顾自的走到藤椅前，坐下，好像对方根本没在眼前一样。完全的忽略掉了。
　　他的举动不仅是惊掉了那随侍，更是让随同前来的慕秋瞠大了眼。
　　倪佳亦怔住了。
　　她以为自己是向慕凯宣告了胜利，但下一秒这个人的举动就让她充满了挫败感。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都不肯让我如意！
　　哪怕我得到了所有的首肯，赢得名正言顺，在他们两个眼里却像个小丑一样。
　　恶向胆边生的同时，指节握的格格做响。
　　一向精明的随从立刻使个眼色，强行拉着慕秋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本来就没什么人的院落里立刻空荡荡的只余下了慕凯与倪佳两个。
　　然后，蓦得一层冰晶罩向了半空，在慕秋以及慕凯的随侍眼睁睁的注视下隔绝了空间。显然，是有什么他们不能听不能看的。
　　慕凯听到冰晶爆裂的声音，转头：“哼，原来你还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当着人说的。”
　　倪佳已经一步踏了过来：“慕凯！”
　　淡然的打眼看她，像是在看一个世上最可怜的人：“倪佳，你真是怎么也学不会如何尊重他人，难怪……你一直顺风顺水了许多年，所以，这样骄横。”
　　倪佳不禁冷笑：“你难道是在说你自己？谁不知道海因斯坦的二少胆子大起来，连自己家御主的命令都敢阳奉阴违。”
　　她指的是什么，慕凯心知肚明。
　　违抗义父之命，当年他不曾犹豫，现在也不会有一丝的后悔，若有悔，只恨当日为什么不更心狠一些，连那人的记忆也一并消去，那便没有后来那些破事，白白让自己费心为他遮掩，却还得来当他奶娃的爹！
　　当年错过了，后悔了，那么这一次绝对不要再重蹈复辙。
　　他冷声：“我是不会同意的，就算是立刻要杀了我也无所谓！”
　　“说的真轻巧！就算你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不必为了个倪明而胳膊向外拧，何况你还是他亲生的……只是，你不敢也不能说吧？你是不敢？还是不能？你若是早就说了，就不会有我今日再递国书的事情，可是你至今不说，说明你并不敢也不愿意让他知道……怎样？我说的可对？所以，你既然有这一层心思，怎么可能不依了我！”倪佳笑容愈冷：“慕凯，你看上去面冷，其实心热，当我不知道的么？”她冷笑：“凭什么！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视我如无物！我明明比那一个好上千万倍！”
　　“我有什么错，我喜欢他有什么错。一个二个、两个三个都是这样拒绝我！拒绝我！拒绝我！为什么要拒绝我，就因为血吗？血吗？不，就是同母异父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二个都是这样，对我你他都是这样。对我……凭什么这样对我，我不漂亮吗？我这么漂亮，我从小到大什么要不得的，可是偏偏是你和他，偏偏是你和他看不上我，他又凭什么看不上我，家世也好，容貌也好，我哪一点配不上他！不喜欢我那又怎样，我还不是捆住了他，绑住了他。一日三餐，擦身清洗，抚伤擦药哪离了我，这样简单的事情没了我的照抚他根本就自己不能做到！
　　不肯吃，那又如何？打晕了一样灌进去。凭什么？凭什么只有我不行？凭什么只有我不能？我不能接近他，我不能喜欢他。凭什么？是！我们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妹，那又如何？如果能换掉这身血，就是亲兄妹，亲兄妹又怎样？我喜欢他，我只是想要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最好的。可是所有的人却都告诉我说不可以！因为他是你亲哥哥！
　　任何人都可以要！任何人都可以得到！只有他，我不能！为什么就是我不能？滨族人！可恨的滨族人，人人生得高傲，看上去骄傲得像是自由自在飞在九天之上又怎么样？那么守旧，那么遵行古法，食古不化！我送上门让你喜欢的啊，我这么漂亮又有才华，哪一点不如那个人！可是，看上去那么好那么好的人就偏偏不是我的。偏偏不是我的……”
　　倪佳像是咆哮着一样向着慕凯吐露了心声。
　　对着海澈没能说出口的话，一股脑向着慕凯倒了出来。
　　所有的不甘心，不情愿，不舍得，不愿意，全部，全部倾泻而出。
　　慕凯透过她的那些话语，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两个人纠缠了多年的那些情景，一幕幕如在眼前。这个女孩子，是真心喜欢着海澈，可是却用了最愚蠢最不可饶恕的方法。
　　同样是暗恋着一个人，慕凯很清楚她那些黑暗的心理产生的原因，自己之所以比她幸运，是因为自己爱上的并不是与自己有任何的血缘关系的人，哪怕是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不禁庆兴着倪明并非北歆的事实。
　　可是，那么多的感情不断的堆积并不是她可以去随意伤害和凌虐他人的借口！不能姑息！这也许就是海澈当年最真实的想法。因为不能姑息，所以绝对不可原谅！
　　慕凯冷然的看着倪佳，看着她的脸因为情绪剧烈的波动而扭曲着，然后说：“所以这就是你凌虐海澈的原因？这就是你玩弄别的人的感情的理由？就是你又看上了我的借口？随便找一个人来满足你的施虐心理么？真是幼稚！倪佳，我想海澈一定一早就和你说清楚了这些，可是你还是一直一直这样纠缠，所以他才对他冷若冰霜，再不假以颜色的……说什么抚伤擦药，一日三餐的侍候……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父女，他哪里需要被你们这样侍候！侍候的不生不死，不人不鬼！谁稀罕！”
　　他看到倪佳的脸色刹时雪白，他知道说到了她心坎上。
　　他挥挥手腕上的镣铐道：“我也一样，海澈说过的话我懒得再重复，想来他早就懒得和你讲道理了。你这种人，说不清，蛮不讲理。”
　　他挑高了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威胁或是说服了我义父，你能来到这里说明他老人家大概是已经认可了。可是我不愿意！”
　　他瞪了过去：“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咬牙切齿：“你怎么还有脸，在我这里说你照顾了他……怎么脸皮竟然能够厚成这样！”
　　爱一个人难道不是应该让他高兴开怀，而不是锁住他的手脚，囚困他于方寸之间，让他悲伤怨愤，一生不能施展报负？倪佳，你连这种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你所谓的爱，不过是你用来美饰你自己而已，你从来不会替他人着想，所以，连唯一在乎你，视你如掌中宝的小谢都因你而死，可是你还是什么都不明白，一味强求！
　　喜欢一个人，爱上一个人，不是你一味堆砌自己的感情，一厢情愿的扑上去就是爱，就是喜欢……你不懂得去爱别人，所以也得不到他人的爱。
　　慕凯对倪佳在这一刻充满了怜悯之情，他终于明白原来倪佳和自己，与海澈一样，都是缺乏了爱的人，不管是在父亲身边长大的自己和海澈，还是在母亲身边长大的倪佳也好，都渴望着被认可，被重视，被珍惜。但是三个人，选择的是三种方式，截然不同。
　　殊途同归。
　　倪佳却想不到他竟然会在这时思考了这样多的事情，她这半生骄傲，从来没人能够拒绝她的任何要求，除了海澈。现在，又添了个慕凯！
　　她费心多日才抓到索格的软肋，以为能逼得慕凯束手，却不料这个男人竟然也是那样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存在！
　　慕凯可是她要用来钓取倪明与海澈的诱饵，不管这诱饵肯不肯自己上钩，她是一定要把他弄到手的，为此不惜于索格撕破了脸皮，摊开了最后一张牌面，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东风，怎么能由得慕凯不肯？
　　她恶狠狠挑起细长的眉，一步一步走过来，伸手捉住他下颌：“不管你愿不愿意，你义父已经应允了我！你，慕凯，从即日起就是我倪佳的夫婿！当然，对于你们来说，心知肚明，你不过就是个饵……可是，由不得你不愿意！我可是向索格御主许下了诺言，我一旦于你成婚，就会解开你身上蓝眼泪的禁制，然后他便用你带回来的浴水之泉养病……慕凯，你的用处很多，千万能别逼我一失手杀了你，那时，你的大小姐来了，看到的是你的尸体，就算她再怎么没心没肺，怕也会哭出声来……我倒不担心她是为了你……她会因为你死了，间接害死了海澈而恨你一生！这样的结果你愿意？我还不愿意乐见呢！”
　　慕凯的眼神猛得一僵，瞳孔剧烈收缩。
　　倪佳冷笑：“我们有的是时间消耗，可海澈却没有……这一点你我都清楚。你放心，我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做我的夫婿，绝不会辱没了你海因斯坦二少的名声……我会在这风魔城里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那时，来观视者一定会有我的姐姐，你的心上人的。”
　　她猛得反手一掀，将慕凯推倒在地：“哥哥，你说这一次海澈还能来救你吗？哈哈……他不会来的，我打听过了，他已经病入膏肓，他来不了了。何况是你要娶我，他什么也不知道，也不会来扰人好事，说不定还以为我终于放弃了他，正要额手称庆呢……你说，我要是杀了倪明再去见他，他会不会哭笑不能，整个傻了呢？”
　　她压在慕凯的身上，看他周身镣铐微微闪光，冷笑：“你的好父亲还真是，生怕有人趁你失力时伤了你，在这些小东西上也下禁制……”
　　她起身：“慕凯，你愿不愿已经由不得你了，你最好弄清楚。我希望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穿上那些礼服而不是绳捆索绑，那多难看？我以前已经绑过了一个，并不好看，所以你最好不要逼我。你也不想让你义父为难吧，他是娶儿媳，又不是嫁儿子……若然你愿意入赘，我也是不反对的。”
　　她拍拍手，收回之前设下的禁制，然后看到慕秋一溜小跑的冲进来，看向坐在地上的慕凯，微微一笑：“三天，你还有三天时间。我只等三天。你没得选择！”
　　转身，离去。
　　慕秋直奔到慕凯身边：“二哥！”
　　紧张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慕凯看着突然就亲近起来的慕秋，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