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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1
      寂寞闲庭春雨久,可曾遥念故乡人?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耳边回荡,殷兰慢慢清醒过来,刚刚睁开眼,便如同遭遇雷击。
      已经……六年未见了吧。
      屋内陷入诡异的沉寂。
      段百里坐在木制的轮椅上,细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掌在膝盖上来回摩挲,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她身穿一袭鹅黄色衣衫,眉目如画,气质脱俗,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只眉宇间透出一丝震惊,瞬间变化为淡漠和冰冷。
      良久,他终于道,“柳夫人,别来无恙。”
      他居然喊她——柳夫人。
      是啊,她早已经是柳夫人了,不是吗?
      殷兰声音微冷,带了一丝嘲讽,“居然是你,哈,真是想不到啊,居然是你派人抓了我。”她直直盯着他,似是恨极,猛地冲到他身前,一巴掌向他挥去。
      “啪——”清脆的一声打在段百里脸上,他生生受了这一掌,面色淡然。

      她微微一愣——他为什么不躲?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慢慢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双手扶住轮椅移动几分,自嘲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躲的话真不太方便……”
      她盯着他的双腿,蹲下身子抚摸着他早已空了的膝盖,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背叛南唐?为什么要背叛她们的感情?
      六年来的千百个日夜,这两个问题仿佛梦魇一般始终缠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他伸手仿佛想要抚摸她的头发,最终却笑了一笑,生生将动作收回,冷冷道,“柳夫人,抓你来不过是为了逼迫你爹和柳辰元退兵而已,我没兴趣跟你叙旧。”
      是啊,她怎么忘了,北周南唐之战已是千钧一发之际,这个时候抓来南唐将领的女儿,副将的妻子,还能是为什么呢?
      他突然含笑望着她,徐徐道,“你说,如果南唐的将士们知道自己副将军的夫人嫁给了别人……会怎么样呢?”
      她蓦然一惊。
      他嘴角挂着残忍的笑,“别这么惊讶,我们不是说好要在一起的吗?虽然你无情,但是我不能无义啊,是不是?”
      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2
      六年前的他意气风发,正直善良,是她爹殷如墨精心栽培的手下,更是与她两情相悦。
      他曾牵着她在细雨中采莲蓬,看云青青兮,远山如黛;他曾背着她在丝雨中漫步曲径,看雨打芭蕉,江南如画;他曾与她在风雨中海誓山盟,情定三生。
      她原以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一定会是他的妻子。
      然而,她不知道,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改变的,尤其是人心。
      那年刑部突然收到一封通敌卖国的信件,与段百里的字迹一模一样,甚至还有他的印信。
      她爹登时大怒,一气之下竟剜去段百里膝盖骨,然后将他打入天牢,判斩立决。她不敢相信,亦不能相信。
      她在书房跪了三天三夜,希望她爹能替段百里查明真相,然而,一向疼爱她的爹爹第一次没有理会她。
      不久后,段百里被北周人救走,成为北周臣子,彻底背叛南唐。
      昨日的美好仿佛在瞬间定格,只是顷刻间,她便坠入地狱,万劫不覆。

      3
      一川烟雨蒙蒙。
      婚礼在战地举行,十分简约。殷兰被点了穴道,木偶一般被人操纵着完成了仪式。坐在床上,她静静听着轮椅滑过越来越近的声音,心中忐忑。
      他在她面前停顿良久,才慢慢掀开盖头,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双手扶住床边,一借力便坐了上来,丝毫没有行动不便。
      她感觉到自己心跳越来越快,他捏住她的肩膀,猛然将她压在身下,离她不过一分的距离,呼吸可闻。
      他慢慢低下头,吻上她冰冷的锁骨。
      她心中一颤——这不是她一直希冀的吗?为什么却仿佛遭遇了莫大的耻辱?她不由偏过头去,温热的泪水沿着脸颊落到他额头上。

      他仿佛清醒过来,触电般放开她。——他在干什么?
      她露出失望和嘲讽的眼神,“我爹是不会上当的。”
      段百里笑了一笑,声音清晰而冷酷,“殷如墨心中只有南唐,他不来救你也就罢了,可是柳辰元能眼看着他的夫人嫁给我,这份胸怀倒是难得。”
      他的讥讽激怒了她,殷兰故意道,“辰元他以国家大事为先,我是他的妻子,绝不会怪罪他。”
      他身形似乎微微一颤,笑容阴冷,“全天下都知道你有多爱柳辰元,不用特意告诉我。”他冷眼看着她,“当年你连二皇子都不肯嫁,一定要抗旨嫁给柳辰元,连累你爹官职连降三级,全天下人都佩服得很。”他突然转过脸盯着她,“当然,我也佩服得很——”他猛地转了语气,“我不仅佩服,我还好奇,好奇你是如何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爱上另一个人!”
      他眼中突然漫上一缕猩红,夹杂着不甘与愤怒。
      是的,他竟是如此妒忌——即使他早已不可能跟她长相厮守。
      她望着他,声音有一丝空幽,“你在乎吗?”
      他慢慢别过脸去,窗外猛地滑过一道闪电。
      她的声音在这风雨中显得极为凄切,“你说不出话了?如果你对我有半点在乎,为什么要背叛南唐?”
      “我没有!”他一掌在墙上按下一个掌印,一字一顿道,“是你爹冤枉我——”说出这句话,他忽然有些后悔。
      殷兰僵了一下,“你……说什么?”
      他慢慢道,“我说,我没有背叛南唐,你信吗?”
      她脑海中蓦然一片空白,怔怔道,“我……”
      段百里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你果然还是不信。”他转身回到轮椅上,移动了几分。
      烛火忽明忽暗,他的影子若有若无的浮动在墙上,分外孤寂。
      岁月忽已远,当年发生的一切,却如同附骨之疽,只怕永生永世都无法忘却。
      她的心仿佛有千万根线绞在一起,勒出一道道血痕。
      她并非不相信他,只是铁证如山,他已经是北周的将领,甚至亲自领兵攻打南唐,她还能如何去相信他?
      终于,段百里在静谧的气氛中开口了。
      当年他奉命去江南查案,不小心丢了印信,还来不及向朝廷请罪,便已经被刑部的人捉拿归案。
      殷如墨暴跳如雷,认定那封通敌的信上是他的字迹,甚至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生生剜去他的膝盖骨,将他打入天牢。
      没过几天,北周帝派人将他从天牢救出,不惜自降身份,亲自劝降。
      那个时候,他终于知道,这一切全是北周的反间计而已。
      费尽心力栽培他的师父,仅仅凭着一封字迹相像的书信,打破了他们近十年的信任。
      他嘲讽地笑出声来,笑出了眼泪,终于答应效忠北周。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却仿佛隐藏着冻结血液的因素。
      陡然间,他提高了声音,几近咆哮,“你知不知道,是你爹将我逼上了背叛南唐的路!”
      “百里……”她突然喊。
      恍如隔世,他有多久,没有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了。

      她走过来,慢慢趴在他双腿上,他僵住了脊背,几乎是不由自主将她抱在了怀里。
      一如往昔。
      她静静地凝视着他。他瘦了许多,下巴仿佛被削尖了,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知这些年来,他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他亦是静静地凝视着她。她似乎成熟了许多,头发绾成髻,再也不是小丫头的模样,唯有那双眼依旧清澈如水,仿佛山间的一弯明月。
      她心疼地抚上他的膝盖,指尖轻颤,良久,终于轻声问,“还……疼吗?”
      他心中漫起酸涩的幸福,声音有些沙哑,“早就不疼了。”
      “对不起,”她道歉,“不要恨我爹……”
      风吹得窗户砰砰作响,竹影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霍然间清醒过来,瞬间将她推开,“你做梦!你知不知道,是你爹将我逼上了背叛南唐的路!”
      “看在我的份儿上,不要恨我爹……”她几乎是哀求般地握住他的手。
      她从未求过他,然而,这唯一的请求,他却不能答应。
      他狠心甩开她的手,眼神充满了冰冷的愤怒,“剜骨割肉,此仇不报,我段百里誓不为人!你等着看吧,我一定把你爹的脑袋割下来!我要让他后悔一辈子!”
      说完便立刻回到轮椅上,飞一般移动出去,似是再也不想看她一眼。
      门外急雨迎面扑来,他微微扬起嘴角,似是讥诮,看着不远处一角树影中闪过鬼魅一般的身形。

      屋内隐隐传来啜泣的声音,段百里似是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离去了。
      4

      殷兰伏在床上,抑制不住哭泣。
      她终于证实了自己爱的人是冤枉的,可是她却再也不能跟他在一起。
      她永远失去了跟他在一起的机会。
      是她爹冤枉了他,是她爹剜去他的膝盖骨。
      而他,要割下她爹的脑袋。
      不能,她捂住心口钻心的疼痛,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这一切不过是误会而已,她绝不能让他一错再错,绝不能!
      她慢慢抬起头,擦干眼泪,露出坚毅的眼神。
      然而,段百里没有给她丝毫机会。
      从那天后,他再也没有来见过她。

      5
      雨下得越来越缠绵,仿佛没有停的预兆。
      江南的梅雨,向来是这样吧。
      殷兰蜷缩着身子坐在床上,仿佛在出神思考着什么。
      “咯吱——”突如其来的细微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蓦然一惊。
      “辰元?”她下意识捂住嘴,看到一身黑衣的柳辰元瞬间从窗户闪身而入。她快步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柳辰元扶住他肩膀,神色焦急,“你怎么样?他……”
      殷兰尴尬地摇了摇头,“他没有对我怎么样。”
      柳辰元松了口气,“算他还有良心。”
      “辰元,”殷兰急忙拽着他的袖子,“百里他是被冤枉的。”
      柳辰元被她拉扯得裂开嘴低呼一声,殷兰这才发现,他袖上竟有血迹。
      “你受伤了?”殷兰连忙从衣角撕下一条布替他包扎,“怎么这么不小心?”
      柳辰元对她温柔一笑,“我赶着见你。”
      殷兰微微低头,气氛有些微妙,柳辰元忽然意识到她刚才的话,心中一震,“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段百里是被冤枉的?”
      殷兰点头,“没错,他亲口告诉我的。”
      柳辰元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你爹冤枉了他?”
      “是,”殷兰语气里有些担忧,“他说他要找爹报仇,还说……要把爹的脑袋割下来……”
      柳辰元愣了一下,讥讽道,“就凭他?”
      殷兰心中复杂,道,“辰元,你回去一定要让爹小心,这是误会,是北周的反间计。”
      柳辰元伸手抚上她发髻,“你放心,有我在。”

      “哈哈哈……”门外忽然传来阴冷的笑声,门被“啪”一声推开,段百里漫不经心地看着二人,“可惜阁下没机会回去了。”他扫了一眼柳辰元抚在她发髻上的手,冷笑,“你们还真是情深似海啊。”
      殷兰下意识地退开一步,与柳辰元拉开距离。
      段百里微笑起来,“柳副将,请吧。”
      柳辰元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剑。
      “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的好,不然就算你逃得了,”段百里目光落在殷兰身上,“她可一定逃不了。”
      殷兰高声道,“你不用管我,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段百里笑得诡异,“是么?”他转头对柳辰元道,“你倒是可以试试看。”
      柳辰元沉默良久,终于扔掉手中的剑。
      有两个士兵将他绑起来架走,段百里冷眼看着他,最终转身。即将离去之际,他听到她喊,“百里?”
      他嘴角浮起阴冷的笑意,“想求我放过他?”
      她望着他瘦弱的背影,听到他轻佻的声音,“做我的女人,我就放过他,怎么样,够公平吧?”
      她脚步僵在原地。
      6
      昏暗的地牢中阴冷而潮湿,段百里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口茶,看了一眼被铁链禁锢住的柳辰元,慢慢道,“我们成婚那天柳副将没来捧场,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来。”
      柳辰元道,“你早知道我会来。”
      段百里微微扬起嘴角,“柳副将,我们还是不要废话了。”他移动轮椅靠近柳辰元,随手拿起一个烧红的烙铁,火星四溅。
      “我看柳副将你是人才,不知可否效忠我北周……”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么?”柳辰元轻蔑地看着他,“甘愿自轻自贱。”
      段百里扔下手中的烙铁,伸手抚在膝盖上,顿了一顿,才道,“如果我也剜去你的膝盖骨,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呢?”
      柳辰元冷哼一声,脑海中快速寻找着逃离的方法,“你知不知道,当年你被人救走之后,殷兰都多伤心?”
      段百里笑了一笑,“我当然知道,她伤心的一年之后就嫁给你了。”
      “你根本不知道……”
      “柳副将,”段百里打断他的话,“你是想利用尊夫人拖延时间吗?哦不,现在是我夫人了。”他笑得十分阴沉,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
      手指抚过锋利的刀刃,段百里将匕首放在柳辰元膝盖上,冷酷地说,“段副将要尽快做决定,我数三下,三、二……”
      尖刀指向柳辰元的膝盖,他感觉后背出了一阵冷汗,听到他阴冷的声音,“一……”
      刀光一闪,他蓦地闭上眼,等到疼痛的到来,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段将军,这就是你抓的南唐副将?”有人迈步而入,神色中有一丝急切,声音清冷,“不知段将军打算如何劝降?”
      他是北周此次派来的督军,专门监视段百里的一举一动,以防对方有不轨之心。
      段百里晃了晃手上的匕首,声音淡淡,“剜去他的膝盖骨。”
      那人心中一惊,却泰然自若道,“段大人剜去他膝盖骨,就算他肯降,对我北周还有什么用处呢?”
      段百里眉梢微挑,“督军大人有更好的办法?”
      来人轻轻一笑,“不如交给我,三天之内,我一定让他降。”
      段百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将匕首收入鞘中,“我就给你三天时间。”

      7
      纷纷细雨中透着一丝寒意。
      段百里看着棋盘上纷繁复杂的局势,微微扬起嘴角。今日是第三天,李松昊如果不能劝降……他果断放下一枚棋子,脸上浮起胸有成竹的笑容。
      门“吱”一声打开,细如牛毛的雨丝斜飞入室,烛火在微风中浮动,似乎有淡淡的香气。

      段百里伸出的手指僵在空中,转头看着那个女子。
      殷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褪去衣衫,露出洁白无瑕的肌肤,“是不是这样,你就会放过他?”
      段百里蓦然将手里的棋子捏成齑粉,冷冷道,“你出去!”
      ——她居然为了那个人,心甘情愿献出自己。
      殷兰却更近一步,似是逼迫,“你放他走!”
      段百里狠厉道:“出去!”
      他的手捏成拳状,指甲深深划进肉里,强行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气。
      殷兰却忽然抱住他:“你就放过他吧……”
      段百里只觉得冰冷的肌肤贴在自己身上,无穷无尽的思念,便再也遏制不住。
      他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告诉自己——就一次,就让他忘记国仇家恨,忘记他的身份,就让他能够拥有她哪怕一次。
      常年的病痛让段百里根本睡不安稳,凌晨微亮,他便已经醒过来。
      他微微侧头,几近贪婪地望着仍在熟睡中的女子。
      突然有人急切地敲门,殷兰被吵醒,看到段百里时微微脸红,轻声,“好像,有人找你。”
      “嗯。”他却仍然望着她,突然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喊,“兰儿……”
      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过去。
      然而,他却迅速放开她,恢复冰冷的神色,对门外问,“什么事?”
      “段将军,柳辰元逃走了!”
      殷兰微微一怔,却看段百里神色间没有丝毫意外,只是嘴角浮起意思奇特的笑容看着她,“后悔吗?没想到他能逃走吧?”
      她霍然一惊,“你早就知道?”
      他突然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如果你知道他能逃走,昨晚……你会不会来?”
      她动了动嘴角,然而他又立刻闭上眼,“算了,不要回答我,永远……都不要回答我。”

      8
      藏幽谷。
      殷如墨不料竟会遭到早已埋伏在此地的北周军队,一行人被逼迫的毫无退路。他正在思量,却一眼看到段百里移动着轮椅,众人均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来。
      段百里微微抬眼,望着他微笑,“殷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殷如墨怒骂,“逆贼!”
      段百里身边的士兵一听此言,早已按捺不住,却被段百里挥手拦下。
      “其他人归你们,”段百里声音平淡,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殷如墨,“他,归我。我的仇,我亲自来报!”
      殷如墨也道,“好!上次不能亲手杀了你,这次老夫来了断你!”
      双方厮杀成一团,中间两位将领对望许久,殷如墨突然出招。
      在靠近他的一瞬间,殷如墨听到他低声说,“将军,我查到细作是谁了。”
      段百里轮椅上发出明晃晃的暗器,殷如墨跳开几分,再次进攻,沉痛问道,“是他吗?”
      段百里颔首,“没错,就是他。”

      他们二人招招狠辣,攻击的却都不是对方的死穴,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几十招过后,段百里余光看到一处地方可以突围,立刻向殷如墨使了个眼色。
      殷如墨会意,准备突围而出,几乎同时,又有一路人马由远及近呼啸而来。
      督军眼神凌厉,挥手道,“给我上!活捉殷如墨有重赏!”
      众人便均向殷如墨齐齐攻来,却并不敢出杀招,难免束手束脚,反而让他一连杀了十几人。
      殷如墨望着黑压压一片军队,突然加紧攻势,一剑攻向段百里,对他比了一个口型,“杀了我——”
      如果被活捉,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酷刑?死亡,只怕是此时此刻最好的结局。
      “不——”段百里眼中露出一丝震颤,喃喃,“我不能……”
      殷如墨低吼,“杀了我——如果一定是死,我宁愿死在你手里。”
      或许,这是他可以为南唐做的最后一件事。
      段百里眼中浮上一缕雾气。
      “杀、了、我!”殷如墨逼迫他,“拿着我的脑袋,让北周帝更相信你!”
      段百里只觉得心中沉痛万分,仿佛这样一个决定,需要耗尽一生的力气。杀了他,他对得起南唐所有人,却唯独对不起她。然而,在天下与百姓面前,他却根本无法选择。
      银光闪烁,他猛地射出千百支银针。
      殷如墨缓缓跪倒在地,艰难道,“兰儿她……”
      话音未落,他便永远闭上了双眼。
      段百里睁大双眼,滑出一滴泪水。
      他知道,他斩断了他与她之间的所有牵连。

      9
      “滚开!”殷兰高声,看着拦住她前行的两个士兵,“你们给我滚开!”
      轮子滑过的声音响起,传来段百里淡淡的声音,“让她走——”
      殷兰回头看着他,紧紧捏住双拳,含泪恨道,“段百里,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他嘴角浮起一个笑容,只觉得心中仿佛有千百根琴弦绞在那里,落下鲜红的血滴。
      雨水冲刷了一地鲜血,仿佛一条条血河蜿蜒流过,极为惨烈。
      柳辰元轻轻拍着殷兰的脊背,不停地轻声安慰。
      殷兰始终遏制不住哭泣,想起过往的一切,哭喊道,“爹,爹……”
      柳辰元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兰儿,你还有我……”他轻轻抚上她脸颊,“虽然当初我们是假装成亲,但是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她全身冰冷得发抖,连呼吸都不能。她为段百里做了那么多,为了躲避皇室的婚姻,她宁愿与柳辰元假装成婚,令他爹官职连降三级,令整个家族成为全天下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是他呢?
      他不仅叛国,居然还亲手杀了她爹!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段百里远远望着殷兰哭倒在殷如墨坟前,柳辰元伸手抱着她轻声安慰。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他不易察觉地握紧双拳,扬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脸庞。
      他只觉得,这罪恶,只怕终其一生,都无法洗得干净。
      10
      藏幽谷一战,南唐元气大伤,损兵折将。
      北周帝十分开心,犒赏三军,传旨继续进攻南唐。
      蜘蛛网般的细雨中,两军依旧对立,只是南唐的将领,换成了柳辰元。
      他连日来排兵布阵,几乎劳累到极致,脸色也有些发黄。
      殷兰亲手替他熬制了补品送来,劝慰道,“就算想打赢这场仗,也要先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柳辰元对她露出一抹笑容,随即又紧缩眉头,“其实计策我早已经制定好,声东击西,请君入瓮,只是不知道派谁去能引开段百里。”
      殷兰心中一震,“我去!”
      “不行!”柳辰元断然拒绝,“我不能让你冒险。”
      殷兰抬头倔强地望着他,“我要替我爹报仇,何况——此战关系到南唐的生死存亡。”她眼中透着坚毅,“殷如墨的女儿,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柳辰元望了她许久,终于道,“好。”

      11
      这天的雨突然猛烈了许多,伴着雷声在空中呼啸着飞落入地。
      突然有一个士兵来报,“段将军,殷如墨的女儿在军营外求见,说是带了南唐的降书。”
      段百里怔忡了一刻,才道,“让她进来。”
      雨水浇透了她的全身,她冷眼看着他,声音寒如冰雪,“你说过,我是你的女人,你就会放过他。”
      他的心脏仿佛被她狠狠剜了一刀,淡淡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
      她上前一步,直视他,声音冰冷,“你不能杀我丈夫。因为——你欠我的!”
      他的心仿佛被生生撕裂开来,渗入骨髓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声音却没有丝毫起伏,“我记得,你已经嫁给我了。”
      “无耻!”她终于掏出袖中的匕首刺向他,那一瞬间,他忽然真的就想这样死去。
      他突然觉得,当年他被人陷害,将计就计,剜骨割肉换取北周的信任,放弃她,这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然而,他在刹那间清醒过来,飞出一支银针,刺向她肩骨。
      殷兰缓缓倒地,晕了过去。
      他怔怔看了她面容许久,慢慢移动到她身旁,弯腰在她眉心落下一个轻吻,仿佛蝴蝶轻巧在她肌肤滑过。——那是他的告别之吻。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离去。

      12
      奉山密林中,柳辰元缓缓行进,却突然有一士兵奇袭而出。
      段百里微微冷笑看着柳辰元,“柳将军,别来无恙。”
      柳辰元脸上露出轻微的诧异,却突然听到远处有一个人高喊,“段将军——”
      有一队人马急速赶来,段百里认了一下,原来是督军。
      来人翻身而下,在段百里耳边压低声音,“段将军,柳辰元,是我们的人。”
      段百里抬眉,“你说什么?”
      督军焦急道,“段将军,不能打,他是我们放在南唐的细作。”
      段百里“哦”了一声,嘴角微扬,“我知道了。”
      督军不好意思道,“抱歉,之前一直不方便告诉段将军……”
      话还未说完,便永远被锁到了喉咙中。——有一支银针直直穿过他咽喉。
      段百里连忙扶住他,急叫道,“督军大人,督军大人!”又抬头瞪着柳辰元,“卑鄙,竟然敢暗算李大人,来人!放箭!为李大人报仇!”
      千百支火箭向柳辰元一队射去,柳辰元提剑抵挡,瞪着段百里,“我没猜错,果然是你!”
      段百里微微冷笑,“枉殷兰是你的妻子,你居然连她也利用。”
      急雨中突然发出“嘭”一声,柳辰元心中一惊,“火药?”
      段百里挥手道,“退后!”
      “嘭!”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长长的火舌将柳辰元一行人完全吞没。
      段百里看着眼前的场景,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

      13
      “辰元——”
      女子凄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殷兰奔跑着不停向前,眼看就要冲入火海,段百里道,“给我拦住她!”
      几个士兵一拥而上,将她死死按住。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泥里,不停地向前挣扎,一双嫩白的手在地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而她却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杀了她最后唯一的亲人!他怎么可以?
      雨水打在地上,碎裂成千百滴水珠,仿佛她破碎的心。
      隔着雨帘,隔着火海,她似乎还能看到柳辰元的脸。
      火焰在丝雨中跳动闪烁,映着他灰白的脸庞,那熟悉的眉眼,俊朗的线条,一分分被炙热的红色吞噬。
      生命的美,千变万化,却终为灰烬。

      殷兰蓦地转过头来,直直盯着他。
      她的目光没有悲哀,也没有喜怒,却隐藏着冻结血液的因素。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他身前,目光看着他的膝盖,声音有些飘渺,“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潺潺细雨,汇聚成涓涓细流。
      他的心仿佛生生被撕扯成两半,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又向前一步,与他几乎只有一分的距离,声音却含了几分冷峻,“你有苦衷,对不对?”
      他动了动嘴角,几乎忍不住开口。
      她突然“哈”地笑了一声,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只觉得这是此生最刻骨的剧痛,微微闭了双眼,脑海中回荡着殷如墨死前的身影,耳边听着细雨的回荡声,再睁开双眼时已经毫无波澜,淡淡道,“没有。”
      殷兰嘴角浮出一丝冰冷的笑意,突然猛然扑向他,直直咬住他脖颈。
      他躲闪不及,任由她死死咬住自己,脸上有她落下温热的泪水。
      他终于知道——她一直这样爱他。
      她生生在他脖颈撕扯下一块肉来,才放开他,狠狠道,“段百里,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说完,便转身冲进雨帘中。

      【尾声】
      段百里任由脖颈间鲜血直流,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丝毫移不开一寸目光,
      她羸弱的身形在风雨中飘摇动荡,跌跌撞撞,仿佛山野中遭受暴风雨的花朵。
      他慢慢伸出手,仿佛想要去触摸她的背影。
      他想告诉她,柳辰元是北周派来的细作,当年不仅嫁祸自己通敌叛国,还是害死他爹的凶手。
      他想告诉她,他没有背叛她的感情,没有背叛这个国家。
      然而,他终究不能。
      国难当头,个人情感是如此微不足道。
      如果注定要爱别离,就让她彻底恨他吧,或许这样,她才能将他忘得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留恋。
      那么,所有的一切,就永久由他一人承担吧。
      他伸出的手定格在那里,那一瞬间,仿佛成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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