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沈澜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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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河原本自白城西北流至，绕城北后向东。初唐时为抵御外患，白城节度使命人在城南开凿沟渠，引曹河之水绕过城南而后再次汇聚于城东。如此，便形成了白城四面环水的布局。城西北有暗渠引水入城，七年前完颜宗赞来时，白城不过是凭借天险，尚无水利防御工事。
城中蓄水不知仍有多少，白城内守将是谁亦不明，更不知其用兵之道。齐国各地驻军守将时常轮换，本来导致全国上下“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如今却成了有利之事。
肃敏一跪，众将霎时回神，齐刷刷的在完颜宗赞面前跪了一片。
“末将，”自报名讳，“奏请攻城！”
“好。”完颜宗赞想也不想，立即回答。不等人开口，又道，“不过，既然此事全因我决策失误而起，那我也要去。我做先锋，你们随我一起。”
“王爷！不可！”
“有何不可？”完颜宗赞道，“你们去得，我就去不得了？”
“太……”肃敏低头长叹，知道她是不打算让人去了，“险。”
完颜宗赞看着眼前大火，吩咐传令官：“去把徐大人叫来。”
不多时传令官引了徐林过来。徐林本是齐人，曾隶属齐钦天监山河司，常年游走于齐国各地绘制山川和水文图。后投北戎，如今在完颜宗赞麾下。徐林到时，完颜宗赞一人站着，其余将领仍然跪在地上。完颜宗赞对此景视若无睹，手中拿着一副地图。地图上白城不过是拇指大一片，漕河绘做两线，绕城而过。
徐林来之前就知道了西军中计被焚尸的消息，这会儿终于看到了实际的场面。对岸浓烟滚滚，隐约传来一股焦臭味，血流入江中，染出一片红。他小心翼翼瞧了完颜宗赞一眼，完颜宗赞看上去十分冷静，全无气恼或愤怒之色。
“徐大人。”
“在。”
“你能看出白城水利工事如何运作否？”
徐林上前，仔细看了城墙一遍。白城城墙与普通城郭相同，皆以石条砌成，一眼看过去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徐林又看了看两个出水涵洞，道：“请让微臣绕城看看。”
完颜宗赞点头：“我与你同去。”
二人骑马沿着河岸走，至白城南墙时，徐林终于发现异常，指着城墙上一片与别处不同的青苔：“王爷您看，那是流水苔。水是从墙里边渗出来，沿着城墙流下。青苔就依附流水之处生长。青苔位置在城墙中央，那里边水位必定等高或是更高。”
附近城墙下又有几个出水涵洞，间接证实了徐林的推测。
完颜宗赞微微颔首：“我方才想过了，猜测是如此的蓄水方式。若果真是依城而建形如瓮城的蓄水池，那一个水池里的水必然有限。依先生之见，能否在同一位置再建浮桥？”
“不好。”徐林忙道，“且不谈城中究竟蓄有多少水，但王爷所说的一个水池，恐怕就不对。我担心城中各个水池之间有沟渠连接，平时关闸各自蓄水，一旦有一个水池之水用完或过少，其余水池就会开闸，补充进来。”
完颜宗赞道：“如此庞大的工事，恐怕不是哪个齐将所建。”时间上不够，“那就是城中官员了。”
徐林道：“微臣方才所说听起来轻巧，实际建造起来却十分复杂。别处也就罢了，白城却是一片河沙地，地基极不稳。这人如此精通水利工事，恐怕是当年工部四杰之一，多半是沈澜之或是左道平。竟然到白城来了——”
“你认识他们？”
“我常年在外，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徐林道，“工部四杰，程文仲擅舟车，沈澜之擅水利，左道平擅土木，杨继敏擅军器。此四人若能到王爷麾下，无疑是如虎添翼。”
他在求完颜宗赞留沈澜之一命。
完颜宗赞不语。半晌：“先生可有应对之法？”
徐林摇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完颜宗赞调转马头：“先回营中，再作商议。”
回到营帐前，方才跪在那里的将领们仍然跪着，不少人已经跪得有点颤了。完颜宗赞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遍，话里颇有几分冷意：“我看你们应该都清醒了。到我帐中来，今日只商量对策，明日日出之前不得动兵。”
断断续续的声音回应：“是。”
东京送来了皇帝的加急信，催唐恪快些去议和。唐恪终于再快了一些，但每日仍是在马车中饮酒作乐。前方迟迟没有消息，赵彦只得翻出山河图，自己分析完颜宗赞可能的行军路线。罗州城之后，西军南下即至白城，也可绕过白城直奔肃州。白城守将是老将庞宗禄，月前赵彦送赵从珂时曾路过那里，所以清楚。如今任白城县丞的是原水部郎中沈澜之，官拜从五品。五年前因得罪吴敏一党被贬至白城，一直未得提拔。
那日他在白城中，曾和沈澜之秉烛夜谈。沈澜之心中有乾坤，却无可用之处，十分惆怅。三年前黄河水患时，他曾上书自荐要去河西之地，后来才听说这信根本就没有送到皇帝手中，被唐恪拦下了。赵彦当日答应过要推举他，后来因为赵从珂被劫，回到东京后也一直没想起此事。昔日工部四杰，除陈文仲一直受皇帝重用而没有被工部尚书兼参知政事的吴敏打压外，沈澜之贬至白城，杨继敏客死婺州，左道平流放蜀中，已然七零八落。
赵彦心中悒悒，放下山河图，下车改骑马。信使带了家书来，赵彦拆开看了，是徐婉容写给他的信。告诉他御医去给王妃把过脉了，依脉象看是个男胎。让他好生保重，平安归来。
“以后若只是家书，就不要拿给我看了。”赵彦随手将书信递给随从，“你代我收着。”
“是。”
远处黑云压城，将有一场大雨。
北戎的上京仍是一片艳阳天。完颜宗赞走后，完颜晟将韩王一家和完颜亮提到宫中，出入皆有大批宫中侍卫跟从。完颜亮与诸位世子在青阳马场练习骑射，他出门前呼后拥，场面仅次于完颜晟的太子完颜敏。年纪小的世子都来夸他威风，完颜亮自己也觉得。有天完颜晟带他去上苑围猎，他射中一只鹿，完颜敏只射中了几只兔子。回宫后他把鹿血送给了完颜晟，指挥着随从们扛着整只鹿去了完颜瑾宫里。
完颜瑾远远就看到完颜亮大摇大摆的过来，顿时忍俊不俊。
“皇姐，父王在六岁的时候，有没有射中这么大的鹿？”
完颜瑾抿唇憋着笑，摇摇头。
完颜亮顿时下巴抬得更高了。
完颜瑾忍着笑：“你父王五岁时，倒是有射中过这么大一只。”
完颜亮下巴往下收了收，过了一会儿抬得更高了，仿佛那五岁就猎到鹿的人就是他。
“你父王天纵奇才，不过你也不比她差。”完颜瑾抱着他准备让他坐到膝上，完颜亮立即挣开了，跑到一边，神情颇为不悦。
完颜瑾笑了他一阵，好久才收起笑容，道：“你父王她文韬武略，上京难逢敌手。”轻轻叹了口气，“可惜锋芒太露，不懂得自保。”
向完颜亮：“你该学的是你娘亲。”
完颜亮稍一回想，她并不大听到关于娘亲的事。他常年在上京，娘亲陪她时就像别人家的娘亲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倒是去年祖父带她出去打猎，父王在，娘亲也在。他被家奴抱着骑在马上，看到娘亲笑着向父王约战。她们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了，过了一阵两个人骑着马回来，下马后，父王将坐骑的黑色骏马的马缰递到了娘亲手中。
哦。
完颜亮恍然大悟，就像鹄沙输了就要给他弓一样，父王给娘亲马，那就是她输了。原来父王说打不赢，是打不赢娘亲。不过鹄沙输了一脸不甘心，父王输了就一点也没有。父王输了就像赢了一样，脸上有笑，虽然只有一点点。
“你娘亲，才是最厉害的人。”这些话，完颜亮现在还不能明白。许多年长者也不一定明白。旁人看来左贤王妃不过是左贤王身边毫不起眼的陪衬，是她的战利品，完颜瑾却知道不是。那两人许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并驾齐驱，完颜宗赞是自幼便开始学习战术兵法、刀枪骑射，左贤王妃却仅用了数年。数年间，她从阶下囚成为真正的左贤王妃，而后可以号令西军。
打得赢父王，那自然是最厉害的人。完颜亮不住点头。点了几下，目光暗淡，复又低下头。
完颜瑾拍拍膝盖：“坐这里，我给你讲你娘亲的事。”
完颜亮别扭了一阵，不太情愿的坐了上去，然后催促她赶紧讲。
“我要听我娘亲最威风的事。”
完颜瑾想笑，捏了捏他的鼻子：“你娘亲最威风的事，就是驯服了你父王。”
“什么？”
“我只是听人说。大概是你五岁那年，你娘亲猎到过一只狼王。你有看到你父王脖子上戴的狼牙吗？那就是你娘亲送她的。”
“狼王吗？”完颜亮直起腰，眼睛里闪着光。
“对，要比普通狼大上一倍。”
“怎么猎到的？是用箭吗？还是用刀？父王惯使枪，娘亲是不是也用的枪？”
“怎么猎到的——”完颜瑾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那不就一点不好听了。
完颜亮催她：“快讲别的事。”
完颜瑾稍稍整了思绪，道：“两年前，你父王那时在和蒙古诸部交战。我溜出上京去找她，当时你娘亲也在军中。我记得我去的那天草原上下着雨，我找到西军的时候，你父王受了重伤，只剩半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沈澜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