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三、家祭(下) ...
-
慕次心跳得极快,他走上前去,跪在杨羽桦身侧,两人一起拜过。
“阿次,我骗了你二十年。”杨羽桦慢慢站起身来,“你的亲生父母,以及你一母同胞的大哥,都葬身在二十年前镜城那场劫难里了。”
慕次睁大双眼,像要把木牌上的三个名字深深刻到心里去。
“你小时候总是问我,你是不是有个双生兄弟,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实情。”杨羽桦深深地叹了口气,“镜城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我本是你的叔父,而玉真,则是我大嫂玉卿的双生妹妹。”
慕次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是我印象里,镜城唯一的一次大乱。”杨羽桦闭上眼睛,“而这场大乱的起因则是杨家很少启用的双生诀。虽然我们向来与世无争,但因双生诀而觊觎镜城的人,我想并不在少数。”
“便是如孔雀山庄的秋家那样么?”慕次问,“可是我现在也仍不清楚,双生诀究竟是什么?一种武器?一套武功?还是……”
杨羽桦苦笑:“岂止是你,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这二十年来,双生诀几乎已经变成一个谜团了。二十年前的那个雪夜,袭击镜城的人在谁都没有想到的情况下突破了山中八阵的重重阻挠,一路直抵城中。那一战我们确实是措手不及,城中上下损失惨重,整个杨家几乎被灭门。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双生诀——它也许真的可以将人的潜力发挥到极致,正是大哥及时赶到,用双生诀击退入侵者,救了我一命,他自己却……因此而死。那一日大哥本不在外殿的,若不是我……若不是我……”杨羽桦说到后来,语气竟有些哽咽。
虽是几乎没加任何修饰的单纯描述,慕次仍是听得手脚冰凉。
“等我醒来,视野所及已没有一个活人。大哥心脉已断,回天乏术,而厢房里的大嫂和当时尚不足半岁的你大哥也惨遭毒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座镜城一片死寂,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雪和血这两样东西。我怀着最后一点希望准备去后院看看,却听得有一阵脚步声往这边过来了。我一时分不清来者何人,第一反应是躲在柱后,等那脚步声近了,方才看清是杨家当时的管家一身血污地走过来。我本想喊住他,但他的所作所为让我心里更冷——他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直奔大哥过去,在他身上翻着什么东西。我愤怒之下冲出去,他见了我,竟像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跑开了。要不是当时有伤在身,孤立无援,我一定能把他追回来,只可惜……”
“那么……当时,我在哪里?”慕次忍不住问。
“我追不上他,只能回到这里。就算是常住在镜城里的人,也不会知道我们的祠堂下还有个密室。如果发生危险,这里总是安全的。我路过花园,那里也是一片惨状,侍女和仆人的尸体早已冰冷,玉卿贴身的婢子为她挡了致命的一刀,所幸还有一丝气息。我带她来到这里,祠堂的地下,也就是在这里发现了你——你安静地睡着,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慕次仍旧疑惑:“可是为什么……”
“其中具体缘由,我也不得而知。”杨羽桦道,“不过后来我推测,事发当时,大哥应该是早就把你带到了这里,听到外面响动才出去救人。所以整个府内,只有你的处境最为安全。”
慕次心头已是五味杂陈,他再一次把目光投向无声无息的木牌,中间那块上赫然刻着杨羽柏的名字——那是他真正的父亲,可是父亲为什么偏偏留下了他一个?
“如果我没有猜错,大哥应该是在他的两个孩子之间,选中了你做杨家下一代真正的继承人。”
“杨家每一代都是双生子,何来真正一说?”
“虽然这话不假,但最后能控制双生诀,知悉其所有秘密的,向来只有一个。”
慕次仍是云里雾里,杨羽桦伸手推开前方灵位的台子,斗室再次发生变化,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扇门,本应是锁孔的地方有一道细长的凹槽,一条细线从中穿过,把凹槽分成两个相同的部分。
“这里有镜城所有的秘密。”杨羽桦从怀中掏出一枚银色印信托在掌心,“我和大哥各有一个,只有兄弟两人的印信合在一起,这扇门才能打开。”
“可我还是不明白。”慕次犹豫地看向父亲,“既是要兄弟两人一起的,双生诀为何不能两人同时掌握?这扇门又不是只能容一个人进。”
杨羽桦深深叹了口气:“兄弟合力,一主一辅,才能有一代的成就。至少我们的父亲是这么说的……我甚至没想过要进这屋子,现在看来,倒真是悔不当初了。”
“一主一辅……”慕次突然生出种苍凉感觉,“我大哥已不在,我这一代,要到哪里去找血脉相连的人?”
杨羽桦许久方道:“这二十年,我虽武功大不如前,但年轻时帮大哥做过的事,却还都记得……我只是不甘心让这秘密毁在自己手里,我不想杨家的双生诀在你这一代失传……你能理解么?”
慕次隐约觉得杨羽桦好像老了十几岁,他默默接过杨羽桦递过来的印信,小巧精致,握在手里却像有千钧的重量。他缓缓道:“您刚才所说的让我答应的事,便是与另外那一半印信有关?”
杨羽桦点了点头:“那一日管家走后,我就再没了他的消息,大哥的印信应该是他一并带走的。那管家叫韩惠之,在我们这里待了也有些年岁,任谁都不会想到他会是这种人。我二十年都没做到的事,现下让你去做,对你来说确实有些为难,你莫要怪我就是。”
慕次心里一热,连连摇头:“阿次绝计不会怪您的,这件事关系到杨家上下两代,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杨羽桦露出个欣慰的表情,合掌闭了机关。三个灵位再度出现,这一回慕次主动取了灵前剩下的半坛酒,复又拜下:“若父母兄弟在天有灵,也请冥冥中助阿次早日巡回杨家失落之秘,阿次在此祭过了。”
待起身时,慕次见杨羽桦从刻着杨慕初的木牌上摘下一条银锁,不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颈间——他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锁子上刻了个“次”字。果不其然,杨羽桦把有“初”字的银锁放在他手里:“这个也带上吧——当年大哥亲自打的一对,合在一起,庇护也多一分。”
慕次摩挲着浮现在银锁光滑表面上的“初”字,仿佛真的能从上面感觉到一种神奇的力量。他收下那条银锁:“若是如此,我便这明日启程,早些准备总是好的,还能赶个除夕回来过年。”
杨羽桦一怔:“明日就走么?”
“再过两天也好。”慕次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急了,“这么多年没回来,应该好好陪陪爹娘才是。”
杨羽桦这时才真正放下心来,大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倒是学孝顺了。”
慕次抿嘴一笑,随着杨羽桦出了祠堂去。
这一来一回折腾了半天,夜已深,雪亦已停了。慕次先送杨羽桦回了房间,自己却毫无睡意。刚刚知晓的一切都在提醒他家中的事远没之前想象的那样简单,本应平静的心绪此时也烦乱起来。他干脆顺着府里的后院悄悄出了门,四下静谧,大多数人家都灭了灯睡下了,街道上空荡荡一片。
慕次漫无目的地依着回忆转了些时候,最后踏上城中的木桥。桥下的水早已结冰,冰面上覆了厚厚一层雪,在月光下微微发亮。他意识到自己掌心里还握着东西,摊开来看,竟仍是那枚刻着“初”字的银锁,估计是从出祠堂开始一直没放下。此时带了自己的温度,成为寒冷夜里一份温暖的陪伴。他缓缓闭上眼睛,虽不记得大哥的样子,但这份亲情早已融入血脉。若非如此,自己怎么会从小就一直纠结在这个问题上?胸口狠狠痛了一下,大哥若是还活着……
“谁在那里?”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把慕次拉回现实,他回过头,只见一个裹在粉色袄裙里的姑娘提着盏写着“和”字的灯笼走过来。光晕打在她被风吹得泛红的脸上,眉眼有些熟悉,慕次却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
“你是……阿次?”女孩子走近,看清他的脸,有些激动。
女孩这么一喊,方才记起在镜城时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几个孩子里便有桥东绸缎庄和家的两个双生女儿。面前这个应该是妹妹和雅淑,若大哥还在,恐怕他们两家真的要订下婚约了。
“雅淑?”慕次眉目明朗起来,“这么晚了……”
“我习惯了。”雅淑完全没有陌生感,“倒是你,十年才回来一次,居然一个人大晚上跑到桥边赏雪赏月,真是好兴致。”
慕次被她揶揄,却不反驳,只淡淡一笑便没了下文。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我走段路?”
“两步就到家了,而且你不是习惯了么。”
“哎,你!”雅淑气得直跺脚,“怎么出去那么久都改不了这臭脾气!”
慕次无奈地挪开步子:“小姐,你也是一样。”
雅淑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慕次送她到家便折返回了杨府,看起来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居然一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