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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十一章 伤(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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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塔楼坍塌时的碰撞而受重伤,不知道过了几天,我才被负责照顾我的修女从昏迷中唤醒。
醒来时我在行军床上躺着,视线上方是帐篷的天顶,身旁还有清水和干布。
似乎与阿拉贡军队的战斗已经结束,不知道那个驰援的盟军是哪一方的势力。
我挣扎着坐起来,看到自己的胸口夹着木板被层层地包裹着,稍一动,还会一阵钻心地剧痛。
我忽然想起昏迷前看到西泽尔脸上的伤。
我愣愣地坐在床上,冷汗从后背滑下。
——不,一定是那时候我撞伤了头,所以眼睛看不清楚。
我浑身发抖地站起来,然后一步步挪出营帐。
我走到外面,问在门口忙碌着的修女瓦伦蒂诺公爵大人的营帐在哪,修女向不远处指了指,还好心地扶着我往那营帐走去。
走到营帐门前,我向修女致谢,将她遣开。
我掀开帐门,有些紧张。
里面什么其他人也没有。
西泽尔披着一半衣服,从一侧的肩部到腰上都是绷带,他背对着门,正坐在桌边,似乎是在看信。
“西泽尔,”我唤道,“你还好吧?”
我的声音令西泽尔浑身一颤。
西泽尔立即道:“别过来,我不想见你。”
我呆在原地。
整个人就像忽然掉进冰窟窿一样。
我没有动。
西泽尔背对着我,语气焦急地说:“米凯莱托,你出去!现在我什么人都不想见!”
我没有听他的话。
在片刻的僵硬之后,我一步一步走向他。
西泽尔的声音开始慌张:“你听见没有!出去……”
我站在他身后,伸出手抚在他的脸上。
他下意识地打开我的手。
然而我还是触到了,我的手只触到了一片粗糙的纱布。
我的眼睛干涩,眼眶疼痛,流不出泪来。
我呆呆地站了很久。
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抱住西泽尔的后背,将脸埋在他的背上,“神啊……我恨你……”
西泽尔轻轻握住我的手。
“转过身,西泽尔。”我平息下来,固执地扳着他的肩膀,“给我看你的脸。”
西泽尔用力抵抗,“别看!”
“给我看!”
“你给我滚开!”
西泽尔往后一推,他的肘部打在我的胸口,我痛得往后一缩。
然而我就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不管不顾,几乎用拧断他的胳膊的力度,将他的一边手臂折到背后,然而将他侧身压在桌面上。
我喘着气,嘴里闻到自己的血腥味。
西泽尔被我压制住,气得用手臂狠狠撞了一下桌子。
“你这个野蛮人!”
然后他放弃了挣扎。
他看着前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任我按住他的肩膀。
我看着他的脸,感到一阵不真实。
犹如置身梦中一样的漂浮感,令我觉得自己轻飘飘地落不到实处。
他一侧的额头到颧骨的部分被纱布覆盖着,纱布上干涸着黑色的血,脸颊上有一部分伤口已经结痂,不平整地呈现出红黑色的凸起。
“我在做梦……”
我喃喃地说。
“这是真的。”良久,西泽尔说。
我呆呆地凝视着他的脸。
眼泪终于涌上眼眶,一滴滴地,落在西泽尔的脸上。
西泽尔转过头,看着我。
“别伤心,米凯莱托。”他从我的手掌下抽出手臂,擦了擦我的眼睛,“这不是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情。”
你骗我。
怎能不伤心。
你的声音都嘶哑了。
你最骄傲的不就是你那张漂亮的脸蛋么?
你明明比谁都在意外表。
你不是总会在我面前吹嘘,有多少人为你的美貌倾倒,又有谁写了赞美你的诗歌吗?
西泽尔,你为什么不哭呢?
我茫然地望着他布满伤痕、却冷静镇定的脸。
他黑色的眼睛柔和地看着我。
别这样,西泽尔。
我喃喃地说:“西泽尔,你快哭出来啊。”
难道我已经不配为你拭去泪水了吗?
是啊……
也许我真的不配。
我已经不配安慰你,不配支持你,不配陪伴在你身边了。
是我太自私,只想独占你,只想让你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只想让你失去翅膀,变成只能依赖我而活笼中鸟……
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这些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是我点燃了这些事情的引线,是我激怒夏洛特,是我谋杀了西泽尔的父亲,让他陷入了这样被全世界所背叛的境地。
我存心要让他如此。
但是结果却太可怕了。
我完全没有想到,当事情演变成这种局面的时候,我居然开始胆怯。
我以为西泽尔就像高傲的天鹅一样,折煞了他洁白耀眼的光辉,折断了他强劲有力的翅膀,他就会脆弱地弯下他优美的脖颈,柔弱地依靠在我的怀抱里。
然而我似乎错了。
他轻轻地抱住我,在我耳旁柔声说:“米凯莱托,你真傻,你真以为我像你说的那样,是只爱照镜子的公孔雀吗?”
他低声笑道:“如果你敢因为我的脸而离开我的话,米凯莱托,我一定会把你的眼珠挖出来喂狗。”
我紧紧地抱住他,勉强自己笑道:“呵,西泽尔,你就爱做这种恐怖的事情。”
西泽尔将他脸上受伤的部分转到另一边,轻叹:“原本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的。不过不用担心,医生说过,以后会渐渐有所好转,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难看。”
“我觉得一点都不难看……”我捧着他的脸。
西泽尔淡淡笑着,抓住我的手,吻了一下,“当然了,因为你是我的米凯莱托啊。”
西泽尔从桌上直起身,他扶着我,看了看我胸口的绷带,皱眉,“米凯莱托,你真是让人无法放心……你的胸口五根肋骨断裂,差一点就没命。你昏睡了整整五天,一醒来就像个疯子一样。”
我惊讶:“我昏睡了五天?”
“是啊。”西泽尔点点头,“我们现在已经在纳瓦拉境内了。”
“什么?!”
西泽尔淡淡地说:“那天来驰援的就是纳瓦拉的军队。”
他温柔地抚着我的脸,微微一笑,“我绝不是不相信你,米凯莱托,也许纳瓦拉的胡安确实和德拉·罗维雷有勾结,他是个摇摆不定的男人——但是我确信,他不敢在这个时候推我下水。他即使背叛过我,但现在这个时候,他必须是我的盟友。我会打回巴塞罗那的,米凯莱托,我会击败费迪南,然后在西班牙,重新开始我的征程。”
西泽尔这样说着的时候,丝毫没有一个陷于苦境,众叛亲离的人所有的,一丝一毫的失意或者沮丧。他神色从容,目光坚定,一如既往地充满自信,和从前他高居罗马王庭,俯览整个意大利时,并没有任何两样。
他浑身是伤,美丽的面容惨不忍睹,但仍旧意气风发,周身散发出一股无可匹敌的勇气来。
原来这才是西泽尔。
他的翅膀,是任何人都无法折断的。
我真是愚蠢得可笑。
我默默地凝视着他。
西泽尔看着我,“你好还吧?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没有。”
西泽尔握起我的手,“鲁克蕾西亚写信来说,费拉拉的阿方索已经和美蒂奇家完成谈判,由艾斯贴家族斡旋,乔万尼·美蒂奇同意将露易丝送往纳瓦拉,交给纳瓦拉的国王胡安·阿尔伯特。”
“是吗……”
我心里一阵讶然,暗自皱起眉。
又是露易丝,这件事居然还没完……
西泽尔点点头,“纳瓦拉的胡安是露易丝的舅舅,所以她应当会是安全的。”
我问:“你要去接她吗?”
“我……不打算现在去。”西泽尔沉默片刻,接着说,“先等半个月,我再去纳瓦拉王宫。我脸上的伤如果没有好转的话,也许,就只有戴上面具了。医生说还要几个星期才能恢复。”
西泽尔这样说着,语气中却毫无一丝期待。
他的目光凝视着帐外的营地,神情略微冷酷地,淡淡一笑,“不过,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回到战场上去,我有一千种办法报复背叛我的人,我的军队将踏平阿拉贡的每一寸领土,我要让费迪南穿着白衣赤脚走到我面前来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