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界·图南之翼》恣意的诗

12、章之六 疑窦丛生 之二

　　“青毋救了的你，轩奇背得你上山，我不过供你一片屋瓦、一张长榻歇息着而已。”

　　竟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乐亦暗中怪道，形形色色的人物见了不少，还未见有不消受殷勤的。看来除了性急，眼前的还是根一本正经、一板一眼的木头，“好姐姐，待我伤势好得差不多了，自然会去找恩人答谢。可我眼下一偏头就能说上话的不就只有您一个吗？您就告诉我怎么称呼您的名讳吧。”

　　“真是，救了一张闲不得的嘴。”红瀛起身来斟了一杯凉水，投进一粒丹药溶了，转手喂了乐亦喝下，“你也不嫌嗓子疼，先是倒灌赤水，接着被毒汤药哑，末了经大火一烧。失了目力，算你命大还留着一副嗓子在，不过也是半毁了的。我话先说在前头，以后你可唱不了歌的。”

　　“我本就五音不全，世上少我一副魔音倒嗓，不知清静多少呐。”乐亦边呷着水边是抬头笑笑，“还能说话就好，不然憋屈得慌。”

　　实则就连是说话，女孩儿的嗓音也是低低哑哑，不复清脆的。不似是二八年华的青葱玉人，倒像是年过半百的风韵妇人，好在不至于难听。

　　单单做人倒也罢了，若是日后入了海域，这丫头可知不能歌吟是个多大的苦楚？

　　“你这性子也真是……”红瀛低叹一声，指尖一蘸水抹了抹她的两边额角，“和阿青倒是像的，得过一日且过一日，也不知说你好还是不好。”

　　“阿青又是--？”

　　“我那不成器的师弟青毋。你并非昆仑门下，便作外人那般一径称呼我红瀛吧。”

　　“那怎么能行呢，该叫一声红姐姐的……”女孩儿的两眼慢慢闭上，嘴里又念了几句，一晃睡实沉了下去。

　　红瀛眼波深沉地瞧着她的睡相，嘴角还有唾沫星子，四肢各向张开撑满了一床。端端得是个不知事的小孩模样，然却带着一身压也压不住的罡气。

　　仙妖魔怪，五界六道，皆都是汲天地之灵凝聚成形又有了性灵的东西。仙不至于浑不造孽，妖也不至于个个害人。在昆仑山这个地界呆得久了，红瀛更是耳濡目染了不少妖道升山、小鬼得道的事迹。不论道行是深是浅，只要心念至纯，机缘顺当，不愁没有重归混沌再世重造的机会。想来大梵天初造宇宙时，本就没有将日后分化的各个枝桠定得老死不相往来。因而她本身为仙籍，却没有半分看不起妖孽的意思，只是眼下这个海妖……

　　红瀛伸手到乐亦肩上鳞甲三寸之外，立时像被针刺一般，闪电似地缩手回笼。

　　传言道迦楼罗鸟蒙受佛光之前，每每因贪食不止，日夜吞食南海上的毒龙乃至于溶肌化骨而死。上古时的劣根，经了千万年的斋食清修尚且不能拔尽，更毋庸论手边这一袭浑然天成的妖佞之气了。

　　越看便越觉得不是错觉。火妖海妖，虽是一天一地的差别，红瀛却能自乐亦身上感到与阿努加沙如出一辙的悸动。何止红瀛自身，她就不信青毋对此等异样毫无知觉——这毕竟是牵系着世间万物诞生之初的原始气息，一线经过了如此冗长的时光变迁，冥冥中召唤着今人的魂魄看到天地初分之时，那早已被万般生灵忘却了的缝隙。

　　不是一般的妖物躯壳啊……现下既静静地睡在昆仑，可还能如此平静地再睡上千万亿年？。

　　红瀛想到此处，自己便先是笑了。真叫是痴心妄想，如今其中已有了新魂，怎么还能指望它安生上几世。自古云游子入阿修罗道的何止百千，有成了妖的、做了人的、堕了魔的还有升了仙的，可阴差阳错地落得这等肉身，实在是想也想不到的怪运。

　　“这小女娃儿，怕是连云游子是什么都还一头雾水呢。”自言自语罢，红瀛起身站定，试了乐亦的鼻息，想是还能再睡上几日，便安心地出厢房办自己的事去了。

　　岂料自己前脚刚走，病榻上的乐亦就骨碌一下爬了起来。四下摸索下得地来，她左转右转没找到痰盂，反倒是差些撞到一只立在墙角的花瓶。眼疾手快地将之扶稳之后，鬼机灵的乐亦一计计上心头，双手合十地朝这尊花瓶拜了两拜，便凑上嘴去朝瓶颈里吐了一口的水汤。

　　海妖之身实在好用，她不过兴起一试，没成想还真就能把咽进喉头的东西堵在嗓子口，虽不免滴了几滴下肚，最要命的催眠药水终算是没有喝下去。

　　“日日睡，夜夜也睡，这哪里是养伤，分明是养床。”她总记得阿岚说妖怪的命有如何之硬，一刀劈上去过不了半刻就能恢复得了无痕迹。抹了喉咙死不得，戳了心口死不得，连身体被中道劈成两半都还能再合起来，因此自忖身上现在这边痛那边痛的，其实根本碍不了什么事。也真是心到神到，自她拼力下地，扶着厢房里可扶的物什独自走了几步之后，脚下是越来越轻快。转了几圈又跳上两跳，她甩甩胳膊动动腿，最末发现除了右肩口上那道伤依然隐痛不止，其余的都不过是纸老虎。

　　“好嘞好嘞，还好没轻易抛下这个好身子。”

　　她还记得红瀛离开的那个方向，兜兜转转摸回了床边，乐亦定下东南西北，起身朝与之相反的方向伸长了两手摸索。房子如此之大，总不见得只有一处开门。一摸摸到门闩，还恰好没有上锁，乐亦喜从心来，一推门就想奔出去。

　　“哎——”

　　没想到自己现在成了个小瞎子，出个门都会被脚下看不见的门槛欺负。狠狠一绊之下，她前半个身子先往前摔出，后脚跟急急地找找可以踩实的地方，却最末发现自己正踮在细细窄窄的台阶边上。

　　心里只道完了完了，她两手护脸，团身一缩，任自己如皮球一般凭着台阶往下滚去。就在那滚倒的一路上，她还在不断地左磕右碰里安慰自己，妖怪皮糙肉厚，雪夜挨冻都受过去了，这点磨练一定经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