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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又见狗荷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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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微觉得十分对不住姑姑。
她是从家里躲出来的。
自从李三槐——抑或是叫做李三木——逃婚之后,名不见经传的包子姑娘就成了竹林镇上的话题人物,有人指指点点的,有人心生同情,也有人天天抻长着脖子看她什么时候投井悬梁一了百了。
知微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还是睡觉起床,揉面做包子。可是爱面子的刘老爹却像被人当面打了一耳光,也不出去找镇上的其他老头儿聊天喝酒了,走路头也不抬了,胸也不挺了,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整个人软趴趴。知微她娘自从上次抽过去,被竹长风救醒之后,整个人原地复活,斗志昂扬,一边忙着骂知微她爹没出息,一边拿着本从媒婆那里买来的册子物色其他棒小伙子。看到中意的还会捧着小本本问知微的意思。
知微觉得很尴尬。其实李三槐——抑或是叫做李三木——跑了之后,她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不想嫁人,她想嫁的,不是别人啊……
家里切菜的刀用久了,刀刃上有些磨损,知微去买刀,李铁匠死活不肯卖给她。
李铁匠就是差点成了她公公的那一位。
“闺女啊,大叔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事儿说来说去,都是我家三小子混帐,闺女你犯不着这样……”
“不是啊大叔,家里刀有些卷了,过来买把新的。”
这还了得,家里的刀坏了,办不成事,还要到他这里来买把新的。万一真的出了人命,他这把老骨头还不被人家戳脊梁骨戳死?好好一个姑娘,害人家两回。
李铁匠当着她的面就把铺子大门关上了。
知微受不了爹娘的软磨硬泡和镇上的流言蜚语,小包袱一卷,躲到城里姑姑家避难去了。
姑姑从来没有嫁过人,她应该不会天天捧着小册子张罗着让自己去相亲吧。
姑姑的生意做得并不十分好,知微天天吃住在这里,很有些不好意思。
她很想帮忙,可是她除了做包子,什么都不会。
姑姑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她去找竹公子。其实,她也很想去,就是不知道应不应该去,去了应该说什么。
况且,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啊,竹林镇?
想起竹林镇街坊里的一池风言风语,知微后背一凛,拿着眉笔的手抖了两抖,在眉毛上留下一条黑乎乎的毛毛虫。
算了吧,知微丧气地把镜子放下来,她哪儿都不去。
有些事有些人,放在心里就成了。
“知微?”姑姑在外头敲门,“出来帮着招呼下客人,可算有人来了!”
知微顶着两条毛毛虫眉毛跑到楼下一看,这不是小柔吗?小柔对面坐着一个华服的娇小身影,只能看到一个乌发的后脑勺。
这个扮相,兄妹俩还在田园客栈住的时候弄过,竹公子还说要给她也弄一个,她不肯,竹公子拿着支毛笔在后头追,小柔坐在椅子上支着头看热闹,花花和奶牛以为在玩你追我赶的游戏,兴奋地撩起狗蹄子就加入了。
奶牛那么大个头,头一拱把她撞翻在竹公子身上,他们两个靠得那样近。
“你帮我在宫里找个太医,看看胎相。”
知微轻快的小步子立刻就停了下来。胎相?胎相的意思,是不是说有小娃娃脸?
小柔有孩子了?怎么都没有听她提起过?
“多——多久了?”
“两个多月。”
“你那会儿还在棠梨宫吧——这孩子——难道是我家皇上的?”
小柔拈起一颗豆沙包就把那人的嘴堵上了。
“不——不素?”那人艰难地把豆沙包咽下,“宫里也没有其他男人了呀!难道你家裴将军会遁地?”
裴将军?就是那天跑到客栈来的那个人?知微不懂了,既然是小柔的相公,竹公子为什么要让她骗裴将军呢?
看完脉,小柔和小路子韩大夫道了别,背着小手,一路看着热闹,买着零食,慢吞吞往延庆街的药材铺走。
掏出钥匙,开了大门、二门,她二哥正黑着脸坐在屋子里。
“二哥又跳窗进来的?”
竹二哥把头扭过去,赌气不和她说话。
“糖葫芦吃不吃啊二哥,刚买的,好酸好甜。”
“都是有身孕的人了,还吃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
“啊,没事,我看着他做的,山楂洗得干干净净——”小柔咬了一颗,吃着吃着突然觉着觉得有些不对劲,鼓着腮帮子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二哥。
“有本事了,这种事,还要等二哥从别人那里知道。”
虽然也不是十分别人的那种别人。
“我怕二哥——”
“怕二哥因为不喜欢裴行远不让你留这个孩子,在你眼里,二哥就是这种人?”竹长风从椅子上跳起来,两只眼睛瞪得铜铃那么大。
“不是啊,我就是怕二哥不高兴……”小柔越说声音越小,高高举着的糖葫芦随着手垂下,低着头看着鞋尖,就像小时候做了错事被训的时候一样,二哥心心念念地要让她风光再嫁,现在她有了,坏了行情,二哥不高兴怎么办?
“你瞒着我,我就开心了?”
“我就是——就是还没来得及说——”
“还狡辩!”竹二哥气势汹汹地原地转了三个圈,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走,走了三步又走回来,夺下小柔手里的糖葫芦,声音比刚才还要高三分:“怀了孕,不许吃山楂!”
他哪里是生气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他生气的是,他大哥有儿子了,小妹怀孕了,只有他一无所成。他想要亲亲包子,都要花好半天心思,比进皇宫盗药还费劲。
竹长风恨很地咬了一口糖葫芦,什么时候能有一群小包子扑上来抱着他的腿喊爹呢?
裴行远带着青牛一路往回赶。
找到小柔之后,他会和她解释清楚若雪的事情,他会重新去竹家下聘,娶小柔回来,他会认真去讨她家里人的喜欢,他会像世间任何一个普通的男子一样,侍奉双亲,疼爱妻小。那么多简简单单的事,他从来都没有做过。
裴行远满腹心事地回到京城,正好碰见徐天的人。
徐天查出来的结果让人大吃一惊。
棠梨宫烧死的几个,除了殿中原有的太监宫女之外,还有三个,是废太子没倒台的时候,从东宫出来的。秦子珂的人。
秦子珂在西南纠结了一批三教九流,时不时闹出点动静,西秦兵败之后,此人又销声匿迹。碧云收起来的那只碗,里面的□□,正是西南的货色。
两件事看似关系不大,可是,秦子珂和陆若雪,关系实在非同一般。
一夜夫妻尚有百日恩怨,陆若雪和秦子珂做了整整三年夫妻。
他们两人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尚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陆若雪回裴府的动机不那么单纯。
碧云说得对,若雪谁都不爱,她最爱权势。
就像她小时候无数次憧憬过的那样。
若雪十岁那年的元月十五,皇上新立储君宴请百官,四品以上官家女眷都去安宁宫参拜皇后。花团锦簇中坐了一个冷艳的女子,窗外的阳光落在凤钗上,光耀夺目,让人难以直视。这样的一副场景是她此生罪难以摆脱的魔咒。
从徐天那里出来,裴行远直接去了田园客栈。
大堂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靠窗的桌子上,两只茶杯还在徐徐冒着白气,想是客人刚走不久。
小二哥支着头在柜台上打瞌睡。
裴行远上上下下找了一遍,没有竹长风,没有小柔,连花花和奶牛也不在。
裴将军觉得自己像是单枪匹马地站在牧野上,周围是黑压压甲胄在身的西秦兵,他手无寸铁地被包围在中间。
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无力感。
“客官,您可是来寻刚才的荷包的?”
裴行远呆呆地站在大堂中间,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着迷迷瞪瞪还没清醒过来的店小二。
“刚才有两位客官来喝茶,把荷包给忘了,您跟他们可是一道的?”小二哥从抽屉里掏出一个青色的旧荷包,上面绣着的一张吐舌头的狗脸活灵活现。
裴行远的脸“刷”一下就被点亮了。
“他们人呢?”裴行远从他手里把狗荷包接过来,心里满满的激动几乎按奈不住。
“走了。”
“去哪儿了?”
“这我哪儿知道,您不是和他们一道的?那您把荷包还回来,人家还要来找呢。”小二哥伸手要去夺,裴行远身形一晃,扑了个空。
“知不知道?”裴行远从怀里掏出一锭亮澄澄的金子放在桌上。
小二哥两眼放着绿光,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盯着那金子猛瞧,好像他多看一会儿那金锭就能生出金豆子来。
“他们去哪儿了?”
小二哥恋恋不舍地把眼睛从金子上收回来,费力儿痛苦地开口:“小的,真的不知道啊……”
一夜过后,田园客栈的生意又好了起来。
来的都是大户,出手阔绰,还光喝茶不吃东西,个个看起来都高深莫测的样子,房顶上有只猫都瞒不过他们的耳朵。
知微姑姑又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如今日进斗金,财源滚滚,难过的是她好像老了,她已经不知道现在的客人都喜欢些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