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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万物正逢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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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零碎碎一堆东西被扫到地上,两人都清醒了。裴行远手一松,小柔像弹簧一样从他身上跳了起来。
裴行远暗暗恼恨自己昏了头,打破了长期以来形成的友好而平衡的关系。小柔逃回了房间,天寒地冻的在外面呆上一晚上,或去那早已熄了炉火的书房,似乎都不是什么美事,裴行远硬着头皮也往卧房去。青牛像是刚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的酒杯。
都是这浊物害人,裴行远愤愤地瞪了眼青牛手里的酒壶,吓得他家小厮浑身一个激灵。
桂花酿香醇却不醉人,裴行远刚也不过喝了小半壶而已,哪里来的饮酒误事一说。但他不愿也不敢深究自己是从哪里涌上来的冲动。
小柔仍旧晕晕乎乎,好像喝醉了那个人是她才对,脱了鞋就往被子里拱,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连外衫都忘了脱。
裴行远进屋,只见拱成一团的被子外面露着个后脑勺。他也不敢去掀乌龟壳,只草草收拾了,熄灯躺下。
屋子里一片漆黑寂静,两人的呼吸一轻一重,一起一伏,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小柔,我今夜喝多了,你……莫要恼我。”裴行远琢磨了良久,首先打破沉默。
小柔不语。
“你生气了?”裴行远轻轻地问。
没有回应。
“你听我说,我今天……”裴行远凑近了,只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从枕头里闷闷地传来,这家伙,睡着了?裴行远失笑,亏他在心底斟酌了好几遍措辞,人家倒好,万事不理,吹灯睡觉。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小柔就要接受碧云炮火一般的攻击。
“小姑奶奶,您倒好,衣服不脱脸不洗就睡了,咱们昨晚上上街又是豆花铺子又是烤肉摊子,人来人往的,昨夜风又大,这衣裳上也不知沾了多少灰土,您倒头就睡,睡得还挺香。”碧云唠唠叨叨地把被褥换好,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蓝色的裙子,解下小柔身上皱巴巴的粉衫。
“好碧云,你最好了,别罗嗦了,跟我娘一样。”
跟少夫人的娘一样?碧云摸了摸自己双十二年华零八个月勉强仍称得上细致的脸庞,沧桑了,疑惑了,风中凌乱了。
“您稍微懂点事,奴婢用得着这么操心吗?”
小柔呆愣愣地摇摇头,这下更像了。
夫妻二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那一夜的事。一切似乎还是和往常一样。裴行远却敏感地发现小柔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
眼下,裴行远正在园中练箭术。拐杖放在一边,左脚使力,右脚虚落在地,开弓放箭,准头上却差了很多。从轮椅上站起来是第一步,明知道进度没有那么快,裴行远还是忍不住想,是不是最近没有人在旁边大叫“好厉害好厉害”,所以进步才那么慢的?
事实上,小柔最近很忙。
新年过去,万物逢春,小柔的宝贝药草发出了新苗。
碧云看着她家少夫人蹲坐在药圃边,低着头瞅着两株新芽,鼻尖眼看就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嫩黄的裙子上也沾了草叶和泥土,忍不住就想训斥,转念记起少夫人说的自己絮絮叨叨像她娘的理论,又硬生生给憋住了。
“少夫人啊,这草种在地里又不会长腿跑了,您可以隔两天再来看一次啊。”
“你不懂,这雪芝草一定要在第三片叶子抽出来之前剪下,药效才最强。”
“您还看得出来它是不是打算要长第三片叶子?”
“当然。”
“那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碧云,”小柔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咱们各有所长,你擅长叠被,我擅长种药,你擅长洗衣,我擅长煮菜,你擅长照顾正常人,我擅长照顾病人,如果连你都能种得了药草,那要我和我二哥何用。”
碧云头一次听说自己还可以和主子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当下十分感动,决定加大马力把她家少夫人这个“正常人”照顾得更好。
“那这雪芝草做什么用呢?”
“强身健体,舒筋活血,你家少爷现下用起来最合适不过。”
“少夫人对少爷可真好哎。”碧云笑得一脸暧昧。
碧云一打趣,元夜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虽说有慌乱,有无措,但小柔知道自己并不讨厌那种感觉,只是不知为什么,自那夜之后,只要看到她相公,她的心就“砰砰”跳得乱起来。从前的无数个晚上,她都是一挨着枕头边就睡着,最近却非要感觉到裴行远在自己身边躺下后才能安心睡去。真真是矛盾得很。
瞧着她家少夫人酡红的脸蛋,碧云“嗤嗤”笑了出来。
小柔的脸更红了。
“臭碧云,再笑,当心你主子我发卖了你。”小柔学那戏文里恶狠狠的当家主母,双手叉腰,做茶壶状,强撑出一副架子来掩饰内心的羞涩。
“少夫人要把奴婢卖到哪里去啊。”碧云捂着小心肝,强忍着笑意。
“卖给竹林镇上的老财主当填房!”
前院的欢声笑语传来,裴行远心旌荡漾,手一抖,一支箭擦过草靶,悠悠落了地。
“少爷,咱歇会儿?”青牛小心翼翼上前。
裴行远无奈地在凳子上坐下,摩挲着手中的弓箭,“少夫人生辰快到了吧。”
“可不是,三月初九,再过月余便是了。”
“你去打探打探,你们少夫人都喜欢些什么。”
春天是万物生长的时节,一时间府里的柳树抽出新条,枣树露出嫩芽,迎春吐露出娇黄的花瓣,花园的泥土里也钻出些许嫩油油毛茸茸的绿色。
小柔挑了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补种了几样新药材,顺道把几株雪芝草的叶片剪了下来,揣到厨房做药膳。这东西虽然对治疗裴行远的瘸腿没有直接的助益,却对强筋键骨有奇效,练武之人服用再好不过,嗯,公公那里也可以送去一份。
青牛也得了一份,少夫人说,他跟着少爷,平日里免不了摔摔打打,身子强健些,总归更加抗搓。
让青牛开怀大乐的不仅有少夫人的关怀,还有,他要娶亲了。夫人做主要把绿枝嫁给他了。
因绿枝是府里的家生子,青牛自父母相继过世后在府外也并无亲人,两人成亲之后也不必出去单过,只主子出面,平时交好的些丫头小子热闹了一番。裴行远放了青牛三天大假,裴母那里也准了绿枝最近不必跟着伺候。
青牛迎来了他人生中的春天,脸上笑得百花齐放,大嘴咧到了耳后根。别人打趣两句,他也只跟着“嘿嘿”傻乐。
三日后,裴行远看着青牛顶着喇叭花一样的面皮,心不在焉地跟在自己身后,气就不打一处来,用拐杖很敲了下他家小厮的屁股,撵出去了。
人赶走了,裴行远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生闷气,想起青牛傻笑的脸,觉得又羡又恨。他现在,竟是连个下人都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