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落，人却凋零》嘉禾伊人

13、朋友

　　毛师母去逝的那天，惠娟第一次带了念念去了同福里。她让念念单独送了个花圈，挽联上写了孙女许念念敬挽。念念的出现，惹来了同福里一些老邻居的目光，念念感觉到了这些目光中的故事。她的内心有了要寻找原因的强烈愿望。她有次下班就直接去了同福里，毛医生平反后，做了一家医院的顾问，有些年轻的医生也经常来他家请教一些做牙齿的问题。年轻医生中有个叫林旭东的来的特别的勤。这天念念买了些水果一进门看见他们两个，拿着个牙齿磨具，毛医生在和他仔细讲解着。
　　“阿爷。”念念的到来，毛医生没想到，他有点激动，手里的那个磨具也差点掉到地上。
　　“念念，你怎么来了。”毛医生赶紧让念念进屋，他忙着倒水，搬凳子，自己瞎忙了一番，念念看出了老人眼里的泪花。
　　“阿爷，你就别忙了，我只是路过，顺道进来看看你。”林旭东看见有人来也忙着告辞了。
　　念念坐在椅子上，打量着这个院落，小巧的院落里堆了些花盆，花盆空着，有的还是破损了的，想来主人也是无暇照顾这些花花草草才枯萎死了的，院落也已经很陈旧，到处都有了开裂的痕迹，客厅的木板的油漆都已斑驳，老人家现在一人居住，也没精神去整修。
　　“阿爷，妈妈以前从来不带我来你这里是为了什么”念念单刀之入。
　　“那是因为你妈妈忙，没时间。”毛医生解释说。
　　“我看不是，妈妈是不喜欢阿爷。”念念负气的开始了自己的解释。
　　“你一个人住着，她也不来照顾一下你。”
　　“阿爷，妈妈是不是你的女儿，是不是你从小把她送给乡下那家人家了，她恨你才和你不来往的。”念念有了自己的推测。
　　“小孩子不许胡说，怎么会给你想出来的，阿爷的女儿早死了，你妈妈是我的干女儿，她对我很好，是有恩于我的，你可不许乱说你妈妈，她是个好妈妈。”
　　“那我爸爸呢？他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妈妈也不和我说我爸爸的事呢？家里连张爸爸的照片也没有。”念念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你爸爸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你妈妈不说有她不说的理由，都是陈年旧事了，说了只能伤心，你要体谅你妈妈。”毛医生终于弄明白念念来的目的了。他的谈话也变得谨慎起来。
　　以后的一段时间念念老往同福里跑，她对毛医生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她有点黏这位阿爷，阿爷也是由着她来，对她也是百依百顺，有时晚饭也在同福里吃，念念的举动有点把惠娟惹恼了，她心里觉得是毛家有点想把念念认回去的意思，当初那样求着她收养，自己也牺牲了大好青春把这个孩子养大了，转眼间毛家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想把孩子给认回去了，这怎么也是行不通的。惠娟觉得不行动是不行了。
　　这天念念去了同福里吃晚饭，正好林旭东也在，毛医生做了一桌菜招待这两个小年轻，年轻人在一起比较会融入到一起，他们年龄差不多，谈的内容也差不多，很快气氛就融洽起来。毛医生是隔代人，他也聊不上他们的话题，就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这对年轻人，咪上口小酒，一脸幸福样。
　　惠娟黑着脸出现在他们面前，三个人正聊得欢，一副热融融的样子。当着林旭东的面，惠娟也不好说什么。倒是林旭东知道是念念的妈妈的时候，行动局促起来。惠娟有意从这个小伙子身上说事，她打量了一下他，就问林家住哪里啊，现在在干什么啊，家里兄弟姐妹有几人啊，弄得念念不好意思起来，她板着个脸怪惠娟像查户口的，还说只是普通朋友，没必要问那么多。口气里有点怪惠娟多事，把惠娟气的冲着她说：“你现在的样子到是像我要叫你妈了是吗？我这还不是为你好啊。自己女儿交往个朋友问都不好问了啊？”惠娟坐在凳子上生闷气。
　　“什么交朋友啦？我们也只是刚认识的，你不要乱想好伐？”念念觉得妈妈干涉了她的自由，脸上有点挂不住，心里有点委屈，她的声音都有点带了哭腔。
　　毛医生见母女俩在自己这里口舌，也觉得有点为难，他在一旁劝惠娟“你就别怪念念了。她交朋友也有分寸的，不会乱来的。再说小林是我的学生，人也正派，都是知根知底的，不会有什么事的。”
　　“是啊，就是因为知根知底，才更要小心谨慎，搞不好大家脸上无光。”惠娟话里有话：“你也是的，也应该管管念念，不要让她老往外面跑。”惠娟埋怨毛医生说。
　　“这是阿爷家，怎么是外面了呀。”念念还是不服气。
　　“好，好，你阿爷家，你们祖孙去过吧，我算什么啊？”惠娟的眼里有了泪花，站起来一甩门走了。林旭东被这个场面搞得很尴尬，他以为自己哪个地方出了错，此刻也只有毛医生知道其中的奥秘，他也知道这么多年惠娟的不易，他认为自己也不能这么自私，为了这份亲情，又把惠娟给苦了。所以也忙劝说念念回家，临走还嘱咐念念要孝顺妈妈。
　　隔天晚间，小林拎了只老大昌的奶油蛋糕，来到念念家看望惠娟，惠娟到是没想到小林会来，她本来对小林也没什么成见，这天的态度和蔼了许多，叫了念念出来打招呼，自己拿了刀叉过来，切了蛋糕，分给俩人，念念说怕胖不吃。其实她还在和妈妈赌气呢。
　　“小林，其实念念如果交朋友我也没什么意见，可你看她的态度，和我好像冤家一样，问都不好问一声的。”再次见到小林，惠娟到没把他当外人。
　　“阿姨，没事的，这也应该的，我第一次见阿姨，到是没想到是念念的妈妈，阿姨你太年轻了，还长的这么好看。”小林倒是说了实话，可惠娟觉得这小伙子有意讨好她。反正嘴甜也不是什么坏事。
　　“行了吧，你可不知道，我妈现在作起来没完的。我是怀疑她到更年期了。”念念插嘴说“小林，你是学医的，说点更年期知识给我妈听。”
　　“我是牙医。”小林很斯文还有点腼腆，“阿姨那么年轻离更年期早着呢？”
　　“什么更年期啊，我要是真有，也是被你给气出来的。”此刻惠娟也心平气和了，三人围着桌子开始拉起了家常，惠娟得知小林家住虹口，也是老式石库门房子，家里父母都是一般的工人，只有兄妹两人，人口简单。她觉得这种家庭出来的人家，好不容易培养了儿子，肯定在儿子的结婚对象上会百般挑剔，不过小林倒是说他父母对这些不讲究，只要自己喜欢就好。念念在一旁听见妈妈老是问长问短，感觉很不好意思，几次都打断惠娟，惠娟也觉察到了，就找个借口避开了，让两个年轻人自己交谈着，远远的她回头看了眼小林，恍惚间又想到自己和永明初相识时的情景，心里无限感慨：永民啊，时间真快，眨眼间你的女儿都开始到了谈朋友的年龄了，希望她的婚姻能够顺顺利利的，可别像我们这样了。正在思绪万千时，小林来打招呼说要回去了，惠娟定了定神，忙忙地来送小林，一路嘱咐他要常来玩。念念觉得母亲的情绪真是反复无常。
　　小林在以后的几天经常来找念念，可念念对他的态度老是不冷不热，惠娟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小林在年轻人里面也算是稳重本份的，念念如果以后嫁给他也不会吃亏，于是暗地里常常劝念念要好好把握，找对象也是一辈子的事，可不能儿戏。
　　念念和小林正式确定恋爱关系时，她特地带了小林去见了张学红。在念念心里张学红在感情的事上肯定能做自己的老师，她有意听听张学红的意见，这天张学红早早收了摊，叫了阿伟，说自己请念念他们吃饭，阿伟照例穿了条喇叭牛仔裤，花衬衫外罩了件咖啡色夹克，一副港派明星的时髦打扮，他一来就说要请他俩去国际饭店吃，念念一个劲地摆手，说随便哪里都可以，不要这么浪费，于是四人就在附近找了家小餐馆坐下，阿伟点海参鲍鱼，小餐馆一律回应没有，说这里只有家常菜，最后张学红点了几个女人喜欢吃的菜，整个吃饭期间小林因为和张学红不太熟，也没怎么说话，念念也就问问张学红的生意情况，阿伟唱了主角，胡天海地的说着各类上海滩上的新鲜事情，说得热闹异常，等到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小林偷偷去结了帐，张学红知道了还一个劲地埋怨念念，说好自己请的，怎么倒过来反要小林破费，说下次一定要重新请过。她还偷偷的在念念耳边说小林不错，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人也长得好看，斯文，念念能嫁给小林做老婆是交了好运。可念念不觉得是这样，被张学红说得好像自己是在高攀小林。她有点不服气。在以后的一段日子念念就故意使些小性子，非得要小林来迁就她才罢休。惠娟看在眼里，也常常帮小林说念念。她叫念念有些事不要太过，否者再要做回来就难了。念念听不进去，一如既往，还亏得是小林的好性子，时间一久，惠娟也觉得可能傻人有傻福，一物降一物，也随他们去闹。
　　要好的小姐妹一旦都有了男朋友的话，很容易互相比较，念念谈了朋友后，王学红和阿伟到惠娟家来的次数多了，四个人不是一起外出游玩。就是在家闲聊。惠娟家也是每天热闹非凡。阿伟照例在谈他的倒卖的生意。说的天花乱坠。他说自己是希尔顿酒店的常客，很多人都和他做黄货生意。他现在是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单位的活也不太想干了。还问小林有没有兴趣跟他一块干，被惠娟当场阻止了。
　　不过惠娟倒是真让阿伟给她买了样东西，她在华侨商店看中了一辆女式的小自行车，要用四十张侨汇劵才能买，她托了阿伟帮忙，阿伟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这算什么啊？包我身上。不要说四十张，你要一百张都有。”自行车买得很顺利，也引来隔壁邻居无数羡慕的眼光。
　　可是阿伟却生病了，他发了几天的热度，躺在自己家里十六个平方的亭子间里睡了好几天，在床上他恨得牙痒痒“这个死胖子瘪三，四十张侨汇劵要了我那么多钱，以后他不要给我碰上，哼。”
　　像阿伟这样的黄牛，当时都在各大电影院门□□动的比较多，他们看人的眼神都是不集中的，眼光都是飘的，在人群中发现目标，身影就会异常矫健，一下就会窜到你的身旁，低低的跟你交易，如不成功就很快闪人，不一会又在别处发现了他的影子，他们和什么人都称朋友，他们的世界好像是整个地球，只要你想要的，就好像都能给你办到一样，可有些职业操守不好的就会拿了钱人间蒸发，所以这里面的水深的很，这群人很多被称为骗子，可又有很多人离不开这样的人，所以这个群体很畸形得发展着，而且队伍的扩张也很迅速，他们同行之间会为争地盘彼此大打出手，打过了照样还要互相依靠。阿伟跟什么人都谈得来，他什么朋友都交，他认为朋友多了就会给他带来财运，他不排除一切的朋友，甚至是赌桌上的，他是朋友一叫就会走的，在别人眼里也是一种仪气的表现。
　　小林和念念交往久了，惠娟就暗地里开始忙起了念念的嫁妆，她出门看见有好的床上用品就会买几件来备着，几个衣橱很快就塞得满满当当，她还特地去和王贵珍说，要是念念结婚的话，几床被子要她来缝，也是图她家多子多福的意思。王贵珍也挺热心答应着。
　　惠娟甚至想到要给念念几件首饰做陪嫁，有天夜晚她把压在箱子底下的两个首饰盒拿了出来，这两个雕花木盒陪了她那么多年到还是很有光泽，惠娟用手抚摸着，心想里面的东西自己倒是没用上，现在终于可以用在念念的身上了，可是她想到念念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如果知道自己有这些东西，还不定怎么去挥霍一番，还是不要给她知道全部，等以后结了婚看看情况再给也行。她从中挑了个翡翠戒指和一根金项链，又拿了块女式小手表，三样东西她觉得已经也不错了，又挑了个两钱重的女式黄金戒指准备改了式样给小林，她用手娟包了这几样东西等念念回来。
　　念念回家看见这些惊讶的嘴都合不上了：“妈，你这些是那来的，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啊，太好看了。”念念把戒子套在手指上看了半天。
　　“傻孩子，你没看到的东西多着呢。看这个给小林改个戒子怎么样。”惠娟拿着个黄金的女式戒指给念念看。
　　“给他干嘛，他家给我还差不多。”念念有点不舍。
　　“你也真是的，给他不就是给你啊？再说他家也不一定有这个。”
　　“妈，现在黄货很吃香的，看这些东西的式样都是老式的，是不是你藏了很久了。你藏在哪里，我怎么不知道啊？”念念惊奇的大呼小叫，惠娟忙过来制止她：“嘘，你小声点，被隔壁人家听见算怎么回事啊。”念念调皮的吐了下舌头。她抱着惠娟的腰：“妈，你可真好。”
　　“给你东西就好了，我只要你听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