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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一部中国的《乱世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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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能干的工种,是不可能带来极丰厚的报酬薪资。当然,为人人干,又可另当别论。
李璇美于帝都开始奔波实习,从零学起,从低段做起。自柳河县之后,她曾以为日后再也不用如此辛苦,只需吃老本儿,便能坐在处长办公室指挥他人做事即可。
然,不贡献实力,上天亦不会给予你心灵自由和人生成就感。只得苦熬,熬成婆。即便再恋栈,也会熬到退。而后没有任何社会价值的等待精神和躯体的衰老。象是被榨过甘蔗汁的渣滓。
如今又重新将那些困劳重来一遍,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她还年轻,心中充满了希望。而眼下,只剩下一条没有退路,完全依靠自己努力和景朝阳帮衬引领着的大方向。
曾经认真地掂量过,如此彻底甘愿地依靠某个人,应当是她最大的不安。这个人,在她一生当中,除却景朝阳,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李璇美信任到胆敢闭上眼睛跟随他的指引。
拜访客户,拉广告赞助商,李璇美磨破嘴,跑烂鞋。帝都高档消费场所毗邻林立,有时很想进去慰劳一下自己。然,想到总不能还未挣到钱,就先学会花钱。
女人不禁回想起在柳河县,有时竟可以兜里不装钱应付好几日。难怪县城之人早已懂得,不为欲望而拼搏。他们早已怡然认命地屏蔽欲望。虽,柳河县很多过日子的人,总说蔬菜米粮肉蛋价格高过省城。然,李璇美却认为,眼下仅凭买菜做饭吃,是吃不穷的。
帝都和省城最难以生存,无妄靠省吃俭用积攒,就足以累积实现的仍然是车房。还有那无数人类文明结晶创造出来的欲望,时刻挑动着每个感观丰富之人的气息。撩拨着不光生存,还想人生丰富的神经。
女人跑累了,于冬日暖阳之下,奢侈着花几十块钱买了一支哈根达斯蛋筒冰激凌。翘着腿,仰面坐在天上人间红铜狮下稍作休息。
这是一对儿白天眯眼而寐,夜晚才醒于纸醉金迷,歌舞升平之中的威武之狮。于它们之下,李璇美进深一步再次体会到:世间,有两件事是不可能空口白牙凭空说得来的:一个是忍耐。而另一件就是靠自己。
纵然你很焦急,脸上写满欲望。然,生活却还是不紧不慢,一步步来。
*
不复往日忙碌的沈彦,亲自于郑市古玩城取了手工装裱镶过框的六幅画。拿回家,细细挂定赏看。思及李璇美当日提及张爱玲李碧华时的眉飞色舞,再就着画卷上的原文题字,端详良徐,倒还真看出几分意趣。
傍晚,张培红拎着满兜子菜进门便问,为何下班时去省人大,本欲一道儿去超市买菜,却没有寻着他?不待男人作答,女人便开始嘟嘟囔囔啰嗦他不知道心疼人。进门不说将重物接应过去,就连多问一声都没有。
夫妻之间的宠爱关怀,不能说,说便是讨要,作不得算数的。多年来,男人早已习惯情人如江薇依人相伴,温柔操持。即便一人时,也是安宁,无琐碎闹心的俗言俗语。
男人冷着不理,张培红放下手中的菜,将一封信扔在沈彦身上,以更冷的语言道:“省人大传达室新送来的信件,我刚好在院子里,就给你捎回来了。看信封笔迹,不知又是老爷您的哪个相好。”
力道过大,信封至男人的肩膀,弹至地板。沈彦还未来得及拣起,发现墙上画作的张培红便凑过来狐疑着问:“这画得是什么?”
男人答非所问:“苗轲嘉的作品。”
张培红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仔细相看后,道:“是据自张爱玲李碧华的那几段文字,画出的人物吗?”所以说,女人有时太有见识思想,涉猎过广,太有文化,旁的不说,单之于家庭,绝对不是件好事情。
不知拨动到了张培红哪根神经,她突然发作,勃然大怒,近日来的郁结,终于有了好的由头一倾而泄撒泼出来。
毋庸置疑,夫妻之间是最经济有效的情感结合体。然,夫妻之间却又是最千疮百孔锈迹斑斑,拧在一起的螺丝与螺母。
女人最邋遢不修边幅的样子,男人看得最多。而男人的风度翩翩器宇轩昂,通常又都是些室外景,无法内里赏。
沈彦而今仍住在豫财家属院内。楼上楼下都是财政厅非富即贵的副厅长和中层老部下。不能在这般时候,再闹出些什么动静来。男人按捺着,想进屋避战,却被女人不识时务地双把拖住。
张培红哭闹着,一把鼻涕一把泪,非让他说明白,心里到底装着谁?这红白玫瑰,青白蛇,到底暗指何许人?
这两个女人嫁得嫁,走得走,他的心,倒还记挂着不死。弄几幅应景画,来思恋气人。张培红哭吼着道:“她们取财敛物,陪你这些年风流快活,没少得你上身下压雨露滋养。你们睡出来的烂摊子,还得我放下学问回头收拾。
出了事,你的青白蛇,白红玫瑰远走高飞,咋不见有人留下来度你这法海,救难于你这许仙啊?”
从前夫妻俩于一起时,不是没有吵过架,绊过嘴。只是那时聚少离多,各有各的骄傲,多以冷战为主。女人再恼怒,晚上男人一上身卖力,睡睡就好了,自动自觉便知道低声收敛着些。
眼下男人外间失了势,内里撕破了脸,就连晚上也常心有旁骛,力不从心,彻底将女人心脸丢尽,伤透。
家内外的这些变化,倒没觉得外人相待十分异样,自己的女人却先反了起来。沈彦心中有着深切,无以弥痕的悲伤。比他于双规紧闭其间,还尤为多了些绝望。
一直以为张培红古今中外墨水均沾,喝过不少。一直以为她是个学者,是唯一不在乎家中男人官阶几许的女人。此际看来,她都是再乎的。
他到底错在哪里了?又有哪些是重来一遍,便能够自然避免的?这是沈彦命中到此为止的最低谷吗?正是因着不明就里,而又多生出些对未来的恐惧。男人突觉得头发手脚发麻,头晕目眩得紧。
这些日子以来,他常感这样。有时夫妻上马,房事床榻间,就会无以为继的眩晕憋堵。须得张培红一边数落臆测他同旁的女子这些年的作为,一边更不依不饶索取欲求,帮助下,才能完成从前的十分之一组动作。
墙壁画作上的法海,笑得狞戾。许仙变得阴柔莫测。
青白蛇,妖娆古怪。红白玫瑰拈花耻笑自己时世不济,终世无转机。
他扶着墙壁,想要进卧室休息。妻子却仍不肯放手,嘴里再无轻重地瞎扯八道着,这还不到晚间上床近身,便又装起洋蒜,出起洋相···
连日来,血压高得极为不正常。沈彦强支撑着身体,不向地面倒下,仿佛这是男人最后的尊严一般,一字一句对女人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郑市文化旅游局找江薇李璇美,公然撕破脸闹过。只因错在我先,而这些日子,你为我奔走相解也实在有劳,所以不想与你计较。
此番生活经此事变,我只想同你好生过些日子。若然你无法做到忘记前番,相安无事以处,解脱的路子也不是没有。别个夫妻拆伙行得的法子,今个儿于我,不同与往日,自是也行得。”
说完,男人提起重步千钧,因沉重而密实的脚步进屋。未到床边,意识到不妙。遂紧行几步,栽倒于床上。
无力再理会屋外女人哭天抢地,自觉血压似插入滚油中的温度计,噌噌上窜。一时间,竟无以自认,尘世中还有何留恋,能相阻他不产生这样的欲念:但愿长眠,永不醒。
*
时间滴答,时针秒走,分分刻刻,滴尽春秋,往复便是人生。熟沉中昏醒,不辨时辰,只觉窗外暮色黑沉。
卧室没有光线,室外无有声响。由此沈彦便觉甚好。尤幸之感衬着噩运的底色,攀爬上心头。想抬头看钟识时,却又不怎么抬得起头,索性放弃。
不是吗,时间对于自己来说,本亦无谓。却全然不知,沈彦这是放弃了最后清醒自救的时刻。以致无座标,回寻般的于红尘时空中,永堕混沌。
拖腿摸索前行至客厅。除台灯明处,四周一片漆黑。家中空无一人。墙壁上亦···空空如也···
少了什么呢?沈彦努力想,却不得其果。抬不起千钧重头,低头倒是还能努力做到。他低头看到一地的碎木框,喘了口气,终于想到:画不见了。
这画之于沈彦,如同压倒牛头的最后一根稻草。得时轻易轻巧,不过是顺手便道尔尔。于他过往人生轨迹所得中,其价值简直是可以忽略一笔带过的不计。然,却失得更加轻易轻巧,徒添心不甘情不愿。
如同与女人的缘分一般,知终是一场分离,却不想是如此这般的离别。终于还是得悲哀,无可回避地正视,纵使从来英豪事,而今只被稻草牵。
先是江薇,继而李璇美,张培红,那些留不住,争先恐后离去的女人们···男人脚底发出窸窸窣窣纸张踩踏的声音,相看才知,是未及拣起相看的那封信。
此刻那信已被人粗暴强行拆过封,他丝毫无力起怨意,就着微息的台灯光,将信纸摊展。其间所书所写,全然一派女人放不下的激励安抚:这世间,总有一些人的人生,比旁人多出了一种可能,不是完全一成不变的。
你可能仍会执拗于往日的某种生活方式,沉迷其间,无法自拔。现而,老天爷帮你松开紧握着的杯子,将从前倒掉。其实那杯中或许早只剩,没有营养的死水。
现今,比从前多一种的选择。你可以选择,今后让那杯中空着。亦或者装进去新鲜些的氧份活水。然,只是不要再让那些菌群泛滥着的污浊,再占着你的杯子。
请相信,若你是大化蛟龙,必得有智渡浅水险滩。或有慧根安身立命,享受闲适安然时光,亦可。
我的沈彦,若然你懂我心意,便知达观乐慧方能度此劫。
倘若不是,仍身心不安,那么以你之智,上天已恩于你太多,现而今,只不过是收回去一些而已···
信封寄信人一栏:内详。邮戳来着帝都。沈彦心下明白,这一派,分明是李璇美的心意。
他明白,女人既望男人安身立命,安然度尾日。又盼男人,于别的方面卷土重来,多年后如红塔集团原掌舵人褚时健那般,以八十岁高龄,仍靠自己的智慧劳动辛勤站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如今连几幅画作也留不低的昔日沈厅长,心下辽遥对李璇美道:再也没机会,不能够了···
人面一幕幕于天旋地转,空荡荡的墙壁之上,周而复始的幻灭:衬衣白衫的沈彦,年轻青葱的李璇美,漫步于维多利亚港湾。夜风从衬衣角隙探头探脑,鼓起男人激昂的双翼。听不外如是的女人,作大言不惭的豪言。竟亦宁肯至这最后清醒一刻,不悔为她所做的一切。
虽,此生已没有机会,清晰地于她耳边,再道一声:惟愿你好。所想,终有一天都会在手中。
然,于心中,至少他的神情目光,永愿追随着她,划穹而起的身线。仿若,真的能借她的眼,去看那九天之上,是否还有九天。空气里是否有人间雪气清洌的云雨香。
江薇,那个如小兔般甜蜜,惊缩于男人怀中的第一次。倘一切重来再次,自己能否做到如李璇美那般,时刻用近乎残忍的冷静,来对待男女关系?而江薇是否还能做到,一根筋儿,一股劲儿的飞蛾扑火?
作为妻子,男人眼前浮现的竟然只是张培红最后的歇斯底里。真遗憾,她也是个走遍天涯的学者文究,毕生所学,仍然走不出几幅画,一封信的桎梏。丈夫有关男女甜蜜的那些回忆,竟然全然与妻子无干。
那些画,她会毁了它们吗?男人犹如她毁了全部旖旎瑰色过往那般,心惊脑麻,却自知无资格恼恨般的更窝憋。
仿佛自甘永堕黑暗,亦不愿有光线提醒现今的无奈颓落。沈彦朝着室内那唯一的光亮而去,拖着已然并不轻便灵巧的躯干,将台灯扫碎在地。
重复黑暗。黑暗将光明吞噬。男人觉得这样甚好,至少贴附现在的心情,以及打定主意永坠混沌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