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漫漫》沫汐语

1、那年，他10岁，他25岁

　　苏素在一排站的整齐的孩子里细细挑选着，像挑选自己喜欢的衣服一样。哦，不是，苏素买衣服从来不会这般细致，只需一眼，她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不会犹豫。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利可图的事情上，更何况，君不在，为谁容？
　　在看到常穗的那刻，苏素僵住了，像，像极了。那个悠远的回忆，那个模糊而又清晰的背影，时时刻刻都在触动着她，却拼命逼迫自己不愿想起的那个人。终于在此时，才明了，原来爱与不爱，并不是她能控制的。
　　“你叫什么名字？”苏素尽量平复了她的心情，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温和一些。她细细打量着这个孩子，足足比别的孩子矮了一个头的高度，眉目之间竟像与那个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常穗。”男孩子低低的声音回答道，带着怯生生的味道。他不知道这一问是否意味着他将被带走，未来会怎样他无法知道，亦无法抗拒。潜意识里，他并不想离开，不经意地皱了下眉。即便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但是这里毕竟是他生活了7年的地方，或许，是习惯了吧，习惯的不想改变。
　　常穗-常穗-常穗。苏素一遍遍的细细咀嚼着，小声念叨着，痴痴笑着。“今天起，你叫苏穗合。”只是这一句，他的人生便重新开始。
　　这年，他10岁，她25岁。
　　“来，跟妈妈回家。”苏素笑着伸出手，等常穗，哦，不，是苏穗合伸出他的手。苏穗合怔了一怔，从今天起，他有了妈妈，而对于他的亲生母亲，却是从未见到过的。大许是早死了吧，不然怎会不见。
　　苏素牵着苏穗合的手，跟院长办好了手续，有点兴奋地说：“走吧，我们回家。”我们回家，我们回家，仿佛就是一对母子出来游玩了一趟，天色晚了，该回家了。这样自然。
　　“太太回来了！”王嫂随手将手上的水渍抹到了围裙上，急火火地给苏素开门，脸上满是虔诚。苏素低声应了一声，低身帮苏穗合拿了双新拖鞋。
　　“喲，这是少爷吧！”王嫂惊喜地看到苏素身后藏着的孩子，不禁伸手要去摸，总是这般热情的人。“长的可真好看。”苏素不耐地皱了皱眉，自己错过了王嫂，径自往浴室走去。
　　“太太，少爷的名字可是有吗？”王嫂提高了音量，冲着浴室的方向。
　　“穗合，苏穗合。”随口应付着，苏素关上了浴室的门，仿佛门口站着的那个孩子跟她没有了关系。这就是苏素，永远的处变不惊，喜怒不形于色。
　　王嫂大概是习惯了，热情地帮苏穗合换了拖鞋，领着他往他的卧室走去。“少爷，您看，太太想得多周到！”门内的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苏穗合从来没有想过的世界。满满压压的玩具，充斥了整个房间，对于一个10岁的孩子来说，玩具自然是巨大的吸引力的，可是此刻苏穗合的想法是，这样满的屋子，哪里有他的位置？以后的苏穗合终于领悟，他在这房子里的存在，也不过是件玩具，是件摆设罢了。
　　苏穗合怯懦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如何迈进，倒是王嫂热情地把他拽了进来。苏穗合不敢动屋子里的摆设，怕自己弄乱了，小心翼翼在床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了。“少爷，你好好休息，今天起这就是你的房间了，玩具都是你的，不要害怕。”王嫂临走前笑嘻嘻地摸了下苏穗合的头，关了门。她忘记了，她还有好多衣服没有洗，还有好多家务没有做完。
　　“还习惯吗？”苏穗合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推开了门向苏穗合询问着，此刻苏穗合正试探着摸着一个机器人模型的头，听到苏素的声音，吓得缩了回去。
　　“嗯。”苏穗合小声回答着，生怕自己触碰到什么不该触碰的领域，惹了这个美丽的女子，她看起来那么无法捉摸。
　　“习惯就好。”苏素说着把床上的玩具拨了一下，给自己留出个位置坐下，抚摸着苏穗合的发丝，不由地怔了，仿佛回到很久以前的记忆。苏穗合不敢动，低着头任由她摆弄着。突然，苏素回了神，极快地关上了门，出去了。一句话没有说。
　　“少爷，吃饭了！”王嫂敲着苏穗合卧室的门，声音很响，很响，响到震到了苏穗合心里最安静的地方，生出了淡淡的烦躁。就这样吧。
　　苏穗合换上了新衣服，从楼下下来，那是苏素要求的。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吃个饭还要换衣服，况且，是在家里，弄得跟赴盛宴一样。他不明白的太多了，可是，他能做的只有遵从。
　　电视播放着女星林婉儿的新闻，画面里的她风光满面，为自己的新电影《若问》做宣传，苏素的脸上带着有点厌恶又饶有兴味的表情，“这个女人，又火了一把。”冷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苏穗合在这里吃的第一顿饭，有些食不知味。王嫂的手艺比福利院大叔的厨艺要好上太多了，也许是不习惯吧。陌生的环境，莫名冒出来的母亲。
　　天刚蒙蒙亮，苏穗合才睡着，就被敲门声吵醒了。“咚咚”的声音急急促促，硬是扰了清梦。苏穗合揉揉还在迷雾中的眼睛，起身开了门，“什么事？”
　　“少爷，起床上学去了。司机已经在外面等了。”苏穗合有些茫然，看看表才5点整，以往在福利院，并不用如此早起。既来之则安之，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能力。
　　苏素也早已起来，正坐在餐桌边优雅的撕着面包片，苏穗合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只是说，“早上好。”苏素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送着撕好的面包片，没有答话。苏穗合有些尴尬，当然，这尴尬并不是从这一刻开始的，这女人的喜怒他是捉摸不透的。
　　“待会司机会送你去学校，3年级的课程，尽快跟上进度吧，我晚上给你请了家教辅导。”苏素满心的认为，孤儿院的孩子定是什么也不懂的，但是，她怎么会允许这种落后，她的孩子，自然不能。
　　校长在门口站了许久，这个季节的风有些刺骨，让这位本就年老体弱的老人有些支撑不住，一个劲的揉搓着冻的发红的双手。兀地老人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脸上堆满了惊喜的笑容，拖着并不怎么听使唤的身体冲着一辆车一路小跑迎了上去，身后跟着的是教导主任，一个年过4旬的女人，看起来并不十分和善。老人毕恭毕敬地打开了后面的车门，少年的脸有些泛红，下还是不下，终于憋了一句，“我自己来就好。”老人颤颤懦懦的缩回了手。
　　“苏穗合同学，欢迎你到我们学校学习，我是承森的校长。希望你在这里一切愉快！”老人握着苏穗合的手，热情的表示了他以及这所学校的师生对于他的到来的欢迎，搞得苏穗合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一个转学生而已，这学校未免热情了些。
　　“校长，我们少爷就麻烦你照顾了。”司机林浩对着老校长鞠了一躬，然后转向苏穗合的方向又是一鞠躬，“少爷，下午放学我会来接你，祝你愉快！”
　　“陈主任，麻烦把苏少爷带到班里去吧。”年老的校长有些微咳，年纪大了身体总是会有些问题。
　　“好的，校长。”那个所谓陈主任的中年妇女还是一副阴沉的模样，苏穗合跟在后面走着，突然陈主任停了下来，苏穗合差点撞到她身上。
　　“到了。”陈主任对里面正在讲课的老师招了招手，示意她出来。
　　“不好意思，同学们等下。”习老师放下手中的教案和粉笔，走了出来。
　　“习老师，这就是你们班新来的苏穗合同学。”
　　习老师上下打量着这个男孩子，生的真是秀气，眉宇之间仿佛又透漏着一股子英气，习老师感叹的同时苏穗合也在打量着她，不过20出头的样子，大概是刚刚大学毕业工作的，不仅人长的清新，身上的味道也如青草一般清新淡雅。
　　“进来吧。”习老师稍稍揽住苏穗合的肩膀，往教室里推了一推，然后优雅地走在讲台中央，“同学们，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苏穗合同学，大家要多多帮助苏同学，好不好啊”台下慵懒的掌声不整齐的一片片的响起，又有几个睡着的同学，反应慢了一些，显得不那么合拍。
　　“苏同学，做下自我介绍吧，以后跟大家要好好相处哦。”习老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穗合有些不好意思。
　　“我叫苏穗合，请大家多多关照。”苏穗合用极小的声音做了自我介绍，习老师观察到他的尴尬，打着哈哈帮他安排了个视线很好的位置。班里窸窣了起来，有人小心讨论着他是苏董的儿子，家世怎样怎样，甚至还有女孩子的脸偷偷红了起来。那个时候的苏穗合并不了解他的母亲苏素是个怎样的人，对于她的工作，更是一无所知。
　　外语课上老师提问，苏穗合蹩脚的发音引起大家一阵阵哄笑，惹得苏穗合无地自容，不知道怎么办是好。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苏素的耳朵里，苏素帮他请了一个很有名气的大学外语教授帮他辅导功课，纠正口语发音。
　　苏穗合的生活忙碌了起来，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在家上课，周末还要学习钢琴。他很累，却不敢说，静寂的夜里，他开始怀念福利院无忧无虑的生活，虽然清苦，却乐在其中。苏穗合感觉越来越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人生，一切开始失控，或者说，被控制了，紧紧地被那个叫苏素的女人控制在手中，动弹不得。
　　记忆中苏素是没有发过火的，她不高兴的时候会不说话，好像一座冰雕一样，搞得周围的气氛也变得僵硬。苏穗合却明显的感觉他们之间并不亲近，好像中间总是有一些东西在阻碍着他们的距离，或许，是血缘吧，苏穗合这样想。
　　“今天，在学校好么？”晚餐的时候，苏素例行公事般的问着，这样关心的话语从她的口中说出来，跟“你好”“再见”一样没有感情色彩。她总是这样优雅，却没有温度，让苏穗合惧怕，也疏远了距离，仿佛是她刻意在躲他，苏穗合往往自嘲，既然不喜欢我，何必收养我呢？
　　“还好。”嗯，还好，就是这样，我不会告诉你今天有人说我没有爸爸，是野种，我不会告诉你别人说我是废物，什么都不会的富二代，反正你不会在乎，你在乎的不过是我有没有丢你的脸，而不是我有没有受欺负。就这样吧，我们本就不是母子，我渴望的母爱，是你最舍不得给的，就这样吧。
　　“成绩跟上了吗？”
　　“嗯。”苏穗合只是唯唯诺诺的应对着，没有多余的话。苏素怎会不知道，他的成绩已经在全班第一了呢？那个年迈的老校长每天都会殷勤的打电话过来报告苏穗合在学校的状况，苏素已经可以想象电话那头老人眼角跟额头的皱纹笑得褶在了一起。他的努力，苏素是看在眼里的，这孩子的拼劲像极了那个人，愈挫愈勇，你越是觉得我不行，我越要做给你看。
　　苏素亲手切了果盘，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放在靠近门口的桌子上。苏素从来不会敲门，她觉得在自己的家里为何还要敲门，大概是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吧，是常常忘记，还是刻意，苏素自己也不明白。她喜欢这样偷偷地观察他，不知不觉穗合已经长大许多了，只是，越长越像那个人了。每每想到这里，苏素都拒绝自己再想下去，不，不可以，忘记了吧，过去了，过去了。苏素不是不想对苏穗合好，只是，每当她想亲近他的时候，脑海中都会浮现那个人的脸，那天的那一幕，瞬间就冷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