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夜翎雀

43、43

　　席间，郭奉孝千杯不醉，一双被酒浸得透亮的眼睛含着笑意看着众人捧盏喝得双眼迷离；陈长文滴酒不沾，敛首与荀文若轻谈。
　　外间的雪片如柳絮般纷飞，愈进三更，天地间愈加的亮，一片莹白，众人三三两两出门之时，无边寂夜顿时变得喧嚣了起来。
　　孩童在街边堆的雪人因比初时胖了少许而愈发的显得憨态可掬，棍棒凿出的轮廓与冻土镶就的眉眼被新雪覆了大半。半醉的世子飞腿踢滚了雪人的脑袋，靴尖上沾满了雪粒子，甩了两下腿，口中不住的叫骂。
　　郭嘉原本喝得暖意洋洋头脑有些发懵，出门被风一次，便即时的清明了过来，又逢世子这一踹，更是清明得不得了，偏转的身体微不可查往荀攸身边靠了靠，一瘸一拐的模样像是比谁醉得厉害。荀攸扶着他说道：“其实我觉得叔的建议是对的，奉孝你何不考虑一下？”
　　“文若，唔，他什么时候错过？”
　　“续娶一房妻室吧，叔和世子都不适合你。”荀公达惴惴道。
　　“呔，他先时替我置妻是为自己好受点，此时替我张罗此事不过是为了断子修的念，嗯，公达，而今你也说这话，莫非，你也看上了我？”郭嘉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上挑的眉眼里蓄满笑意。
　　半扶着他的荀公达一闻此言楞了半响，回过神来之时红了半张老脸，一把搡开郭奉孝：“郭奉孝，你敢毁我清誉！”
　　郭嘉被他推搡在地，顺势坐在薄雪之上，哈哈笑道：“哟，说中心事，恼羞成怒？”
　　这厢动静太大，旁边有人看了过来，荀彧越众而出，看了看红了脸的荀攸，搭手扶了郭嘉，对侄子笑道：“你招惹谁不好，偏来惹他。”
　　郭嘉借力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抖了抖腿：“公达说唐夫人又给令君寻了两房妾室，不知这新来的两位可合了令君的意？”
　　“你觉得呢？”荀文若单手搭在他肋下，笑着问道。
　　郭嘉没再接他的话，笑着看了他一眼，站直了身体，别开了他的手，一瘸一拐的与众人散开在了许都内城各处，待回了自己的宅第方才发现自己手足冰凉，扔给了门房一句话：“关门，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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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了一夜的雪在辰时慢慢变小，最后终于将天空洗得明净，琉璃高台上还垒着未化尽的雪烬，东一处西一处的，颇有些意趣。
　　天子领百官为司空践行，方踏实了脚下土地的少年君主一身玄黑朝服，冠冕上的毓珠微微的流动，衬着天子端严的笑容与殷切的嘱托。
　　郭嘉与公子子恒待在车辇上候着，子恒对杀伐有几分期待，更多的却是暂别母亲的愁苦与面对风刀霜剑的不适，他窝在里面，不时的问：“祭酒，哥哥什么时候过来呀。”郭嘉在另一头，递给他一盏茶暖手，自己也掀了帘子往外面看：“不久了，这么冷的天，陛下也挨不了冻的，应是该摆驾回宫了。”又等了等，便翻身下了辇。
　　曹子修走到车辇旁，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把子恒抱到父亲那边去，郭嘉却一个胳膊下夹着毡毯一个胳膊下夹着一罐酒从旁边闪了过来，见到子修，笑道：“呃，世子，制服诱惑呀！”
　　子修这番领了个校尉的军职，但少有人唤，一般都直呼小将军，此时小将军一身玄铁重甲，一手叉腰，一手握着悬在腰间的长锏，盔缨也夹在胳膊下，冰天雪地里，肃然军容中，愈发的显得英姿勃发。
　　曹子恒听到声音从辇内探出身来：“哥，我跟你一起骑马！”
　　曹子修看着他说道：“子恒，你好好待着，不听话把你塞父亲那里去。”子恒撇着嘴瞪了半响，抡了抡鼻涕，又缩回车辇里去了。
　　郭奉孝笑道：“世子，我也到辇车上去了，我这腿还没好利索，估摸着还有几日。”
　　适时有校官过来请军师祭酒，曹昂想跟郭嘉说上几句，唇齿几度开合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扣了盔缨，昂首跨上马背，郭嘉转身前唤住他：“子修。”
　　曹昂低头看着他，盔甲下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显出几分柔和：“嗯？”
　　“没什么，我就想问问，你这身甲衣，淋了雨会不会生锈。”郭嘉凝着脸，抽了抽嘴角。
　　曹昂却趁着他搭讪的这个由头，无视了那一脸催促的校官：“奉孝，你该跟我说的不是这句话吧？”
　　没有太多相顾无言的时间，郭嘉并未应他，折身随校官拐到了主将跟前，曹操亦是一身戎装，看到郭奉孝瘸着腿小跑着过来，忙止住了他倾身下拜的虚礼，笑道：“令君私下有话跟你说，此时正在辇上候着你呢，速去！”
　　见郭嘉闪身进来，荀彧微微欠身，一边弓身斟酒，一边笑道：“皇上起驾回宫，彧称私事未了，请留了半时，奉孝，你过来坐罢。”
　　郭嘉木然的接过酒盏，讷讷道：“真没想到，文若你也会做些因私废公的事情。”
　　“张颌已领前军开拔，我便长话短说，以免延误军机。”荀彧直身坐着，宝相庄严。
　　郭嘉笑：“这哪里有什么军机，你有话那天不跟我抖干净，偏要剩些边边角角的等到现在说，说吧，还想着替我娶妻置妾么，成，就依了你吧。”
　　听了这话，荀彧也放松的一笑：“也没什么话，就是那天宴上你我还没喝过一杯呢，便在这里借司空的地儿让奉孝喝上一杯彧斟上的酒。”
　　郭嘉接过一饮而尽：“行了，你回去吧。”
　　曹孟德爽朗的笑声在帘外响起，夹杂着子恒的吱呀怪叫与子修低沉的应答，郭嘉原本自如的表情又有些滞住，荀彧握了他的手：“我备了马，且送你一程。”说罢，掀开衣摆起身下辇向马车上的主帅以及旁边立于马上的两位公子行礼。
　　曹昂明显有些讶异，连马也没有下，腋下夹着子恒，昂首立在马上，朝荀彧点了点头。
　　荀彧再次步上辇车之时，大军便如移山倒海般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