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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黍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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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璃与瑶姬整个下午都在宋子内闲逛,衔影与项籍则留在客栈照顾龙浅。回想客栈老板与大夫和善的面容,宛璃心中一阵温暖,她微笑着抬头看着天空,至少这时的天空,还是澄澈而高远的。
瑶姬在路边一个小摊上寻到了一根箫,而后她们在一家布店定制了几套花色各异的男女深衣,与老板约好了第二天来拿。宛璃一直想为自己寻一把更顺手的剑,可惜跑遍全城,依旧没有合意的,最终只得作罢。
回到客栈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空,两个女孩一回来就直奔自己的房间。宛璃看见衔影与龙浅的房间都亮着灯,估摸着应该没发生特殊情况,便没去打扰他们。
看天色渐暗,宛璃下楼借了些火种点油灯。油灯亮后,宛璃看到瑶姬执箫站在窗旁,便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了?”
“见到这箫,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瑶姬淡淡的说:“燕国韶乐虽不如你们楚国的那般婉转动人,却也是别有一番风骨,我为你奏一曲《蜀离》如何?”
宛璃走到她身旁,望着渐归于沉寂的街道,颔首道:“甚好。”
瑶姬举起外观古朴的箫至于唇边,清雅之音顿时弥漫整个房间。虽然透着门依然能听到楼下大厅的喧闹声,但在哀而不伤的乐声中,她们所在的这个小房间竟有了几分与世隔绝的况味。天边出现了一行若隐若现的归雁的影子,宛璃盯着它们,想到它们来去之间,这世事,变的又何止是一度芳草荣枯?正觉感伤之际,低回的箫声猛的提高,显示出一种莫名的厚重感。恍然间,宛璃仿佛看到了一个士大夫踽踽独行于渐渐被荒草淹没的断壁残垣中,而那儿,曾是承载一个伟大文明不朽荣光的王城!他昂首遥望长天,慨然而叹:“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箫声仿佛讲述一个况味悠远的故事,慢慢地,在似思考又似追忆的低吟浅唱中渐渐归于沉寂。
瑶姬放下箫,回味一般的自言自语道:“真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真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宛璃猛然回想起扶苏说这句话时的情景.
同样的诗句,两人的心境肯定是大不一样的,扶苏大概是为了某件国事而操心,而瑶姬可能是在感怀故国,这两种情绪,宛璃通通不怎么了解,因此对这句诗并没太大感触,曲调中那种物是人非之感却引起了她的感伤。因此她只是低头抚摸窗棂,吟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妹妹可是怀念故乡了?”瑶姬问道。
“故乡?那只怕是我此生此世唯一去不了的地方了。”宛璃戏谑的笑着说。
瑶姬向她转过身,刚想说什么,还未开口,就听小二在门外喊:“二位客官,晚饭来了。”
宛璃闻言精神一振,马上坐到桌边,瑶姬见她的脸色迅速由阴转晴,也只是无奈地笑笑便去开门了。
小二将食物送到后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问瑶姬:“刚刚可是姑娘吹的《黍离》?”
“正是,”瑶姬答:“可有打扰楼下的客人?”
“没有,只是在下是燕国人,在这异乡听到故国之曲被演奏得如此出神入化,便忍不住上来拜会。”
“您过奖了,既是同乡,又都喜爱音乐,不如进屋一叙?”瑶姬发出了邀请.
小二在门口纠结了一阵,还是进屋了。宛璃突然觉得自己中午的时候好像看到过他,那时瑶姬好像还说他长得像自己一个故人.她便不动声色,在一旁静观两人的交锋.
“小哥如何称呼?”瑶姬边招呼小二坐下边问道。
“绝音。”小二答。瑶姬听着淡淡的笑了笑,宛璃看着她的笑,突然觉得很奇怪。
“好,绝音你既是燕国人,我便有一事请教。”瑶边给小二倒水边问。
“姑娘请讲。”小二拿起水杯往嘴边送。
“小哥知道荆卿吧?”瑶姬问。小二闻言,手在半空中明显的停顿了一下,但只是片刻后就恢复了常态,将杯子自然地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水:“自然是知道的。”
“荆卿的武功,全天下都只怕是少人能及,然一入秦宫,竟死于非命。不仅没能阻止秦王向东扩张的步伐,反而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的攻打燕国的理由。自此以后,燕国关于他的传言甚嚣尘上。有的说荆卿看似勇猛,实则外强中干,樊於期以头颅相赠,是识人不明;还有人说荆卿一如咸阳便下落不明,最后见到秦王的,就只有秦舞阳而已;更有甚者,怀疑荆卿早被秦国收买,刺秦之事,根本就是……”
“够了!”小二猛的放下杯子,水花飞溅,在桌上留下一大片水渍,但他熟视无睹。
“姑娘可知道荆卿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小二盯着瑶姬的眼睛问道。
瑶姬摇摇头,宛璃却想这太简单了,地球人都知道,便脱口而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小二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认真打量了一下宛璃。宛璃一昂首,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小二点头:“确如姑娘所言。”
宛璃撇撇嘴:“所以呢?”
小二正色道:“刺秦之事,无论成败,都是必死无疑。以荆卿的能力,本来可以衣食无忧地过完一生,但为了国家,他明知此去绝无生还的可能,仍西入强秦。侠义如斯,竟也逃不过被如此非议,荆卿九泉之下,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瑶姬摇头:“荆卿一生所行之事,无愧于天地,亦无愧于他自己。流言蜚语,与他又有何加焉?我相信荆卿即使地下有知,听到这些可笑的说法,必定只是一笑而过。以你对他的了解,这些也不用我说,不是吗……高渐离哥哥?”
小二愣住了。宛璃也是一惊,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她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考试时遇到一道似曾相识的题,明明知道自己在课本上看到过,但就是想不起答案。匿作于宋子……音乐……荆卿……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宛璃的脑海中只浮现出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但就是拼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她暗暗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传言中的没文化,真可怕啊。
“小哥,可还记得吟晖?”瑶姬见小二不语,又加了一句。
小二的表情变幻莫测,他咬咬唇,站起来拱手道:“小人不敢冒称高渐离乐师,也不知道吟晖是谁。绝音还有事要做,恕不奉陪了。”他转身离开了房间,好像房间里有某种让人不舒服的东西,比如狐臭.
“他就是,我不会认错的.”瑶姬说着,眼中竟泛起了泪花.
"你是说,他其实不叫绝音,而叫高渐离,那个击筑的"宛璃问.
瑶姬点点头:“他以前在燕国是极富盛名的乐师.王公贵族为了能听到他的演奏,不惜一掷千金.”
宛璃"哦"了一声,又问道:"你们以前认识吗还有,你说的那个吟晖是什么我的意思是,是谁"
“以前,确实有过一面之缘.至于吟晖,那就是我。”瑶姬说,脸上浮现出一种沉溺于回忆中时特有的甜蜜表情。
“你就是吟晖?你不是瑶姬吗?”宛璃闻言傻傻的问道。莫不是吟晖是你的乳名,高渐离小时候是你隔壁家二狗?当然,后面这句话她没问出来。
“乱世之中,每个人,大概都有一段不愿提起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