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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心要修成正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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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心要修成正果
下午,医生根据周冰的心电图和化验单,诊断为冠心病,而且血小板减少,给她开了处方,特意关照情绪不能激动。他们离开医院,出了北门,走过丫路头,来到五里亭。等了老半天,才搭上顺路的手扶拖拉机。到了边村,老顾搀扶着周冰,徒步登上磨盘岭。山风卷来一阵暮雨,淅淅沥沥飘洒着,雨水打湿了衣服。顾平从挎包里拿出旧军帽,戴在周冰头上遮雨。登上岭顶,周冰气喘吁吁,顾平将她扶进庆丰亭歇脚。
凉亭坐落在公路的三岔口。往西,即往左5里是璜村;往东,即往右5里到双龙林场。这里也可以说是十字路口,因为亭子侧面还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下坞村,只是一条机耕便道。亭子正面敞开,两面有门洞相通,靠里边的一面砌着墙。亭内墙壁残留着□□时代“水稻亩产超万斤”的标语口号和宣传画。顾平把周冰安顿在墙角,用衣袖给她拭去脸上的雨水。亭子外面飘着雨,洋洋洒洒。清凉的山风夹着雨丝,一阵接一阵钻进凉亭。顾平侧着身子替周冰挡着冷风。
周冰掏出刚买来的丝巾和发夹,看着,想着,揣摩着,似乎要了却一桩心愿。蓦地,亭子外面响起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她立即将小饰品收拾好藏进衣袋,仿佛在掩饰一个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她探身抬头往外瞧。
细雨中,一个身材瘦弱的女人卷着裤腿,挑着担子,从亭子后面的小路拐出来,踏上公路,左摇右晃朝亭子奔来,隐隐约约传来孩子“哇哇”的哭声。挑担人闯进门洞。孩子!周冰骤然发现担子里一前一后装着两个孩子:一只箩筐盖着笠帽,另一只箩筐遮着大人的衣服。挑担人戴着眼镜,从头到脚浑身湿淋淋,衬衣像豆腐皮似的紧贴着皮肉,胸前隐现出乳罩的轮廓。她在亭子里略一踌躇,喘了一口气,毅然穿过门洞,踉跄而去。顾平吃惊地问:她怎么啦?周冰喊着:大姐!大姐……孩子……孩子被淋坏了!她要赶出去把挑担人追回来。顾平劝阻:不,你不能激动,让我去!他一个箭步跑到挑担人跟前,拉住担绳,拨转担头,将她拉回到亭子里。
周冰几乎用责备的口气说:大姐,你应该躲躲雨,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想想。孩子会着凉的!挑担人一手扶着扁担,一手抓住担绳,转过脸朝周冰感激地一笑,谢绝道:这点雨……你看,天快要黑了。顾平帮挑担人卸下担子。他揭开箩筐上的衣衫,是一个女孩,头发湿漉漉的,颊上挂着泪水,还在抽泣。他揭开另一个箩筐上的笠帽,里面是一个睡熟的男孩。他将笠帽上的雨水甩了甩,小心翼翼地重新盖好。他问挑担人:你有急事?挑担人口气十分坚决,今晚学校开忆苦会,我不能迟到!周冰迷惑,问道:为什么还要挑着一担儿女……这么大的雨?她发现,文弱女子的肩头与脖子之间一片红肿,分明是扁担压的。挑担人愧疚地回答:不瞒你们二位,我的家庭成分有点高,不改造不行,同时让孩子从小接受阶级斗争教育。
家庭成分高了,指的是家庭出身是地主、富农、反动军官、坏分子、□□分子,还有资本家,通常说的“五类分子”家庭、剥削阶级家庭……当事人在生人面前往往回避自己的出身,这位做母亲的倒很坦率。顾平问:你是学校老师?挑担人说:我是璜村初中的。周冰心里“咯噔”了一下,便急着问道:璜村?孩子的父亲呢?挑担人摘下眼镜:在江苏工作。她从湿漉漉的裤袋里掏出手绢。手绢也湿了。周冰将自己的手绢递给她,问:这孩子……挑担人擦了擦镜片,把手绢还给周冰,说:刚从山下坞奶妈家接回来。她戴上眼镜,给孩子盖好衣衫,说了声“谢谢”,挑起担子。老师!周冰摘下自己头上的军帽,要往挑担人头上戴。挑担人摆摆手,毅然决然奔出亭子,义无反顾,冒雨而去。
周冰唏嘘不已,若有所思。她将手伸进口袋,捏了捏里面的小饰品,注视着挑担人纤弱而倔强的身影在风雨中摇晃,那双沾满泥浆的赤脚,只剩下一只草鞋,在坎坷山路上跋涉…… 顾平喃喃道:一心要修成正果?他掏出那包烟丝,抓了一撮塞在旱烟斗里,擦火柴,可是怎么也点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