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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从此两不相干 ...

  •   都说,女人的安全感来自于男人的坚定,男人的安全感来自于对未来的肯定。可是这两个人,却正好相反。
      病房里传来轻微的铁架子床咯吱咯吱的响声,然后是胶皮鞋底摩擦瓷砖的并不轻快拖沓声。
      易瞳站了起来,勉强地挤出微笑。
      温暖正站在床尾对着的桌子前,努力地踮着脚尖边用一只眼睛向已被自己左手把倾斜了的暖瓶口儿里看,边用右手隔着厚厚的纱布也尽量帮助扶着壶身保持平衡。她想喝口水。虽然隔三差五就会来医院,可是医院铺天盖地的消毒水味还是让她不安。
      听到门口的动静儿,她扭头看去。穿着蓝白条病号服的半拉脸被一整块儿白纱布贴着的易瞳走了进来,微笑勉强。
      他果然不是一个适合强迫自己给出情绪的人。
      她的双唇抖动了几下,欲言又止。此刻,她不知道该对他说抱歉,还是说担心,或者是“不要勉强”。她大大的眼睛快速眨动了几下便移开了目光,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窗子射进的阳光中忽闪着,皮肤透明得仿佛吹弹即破,像一个美丽而灵动的娃娃。她神色有些不安,因为紧张鼓起的脸蛋儿和不时紧抿的粉嫩水润的唇,让易瞳不自觉心里就暖了起来,此时这个不画眼线不打粉底更显娇弱的素颜美人儿,她不会让他忍不住想要过去揉乱她微黄的长发掐掐她的小脸儿甚至亲亲她的唇,她只会让他安心,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踏实。
      易瞳在桌前停住,目光有意无意地一再经过对方那被裹住的手,这让他的心绪烦乱。右手接过暖瓶的把手儿攥起来晃荡了两下然后脸贴近暖瓶口儿感受了下水的温度。虽然他依旧动作干净利落,可是缺少了左臂的帮助,总是会感觉程序不得已地繁杂了许多。之前不比赛的时候他的左臂也是不常用的,常年老旧的伤让不只是关节、整条手臂骨骼筋络甚至肌肉都常常疼痛钻心,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只用右手的生活。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水壶塞好塞子再拎起要向外走去,手臂却被人拉住。
      他转过头,对上的是一对茫然的眼睛。
      那是温暖的眼睛,美丽,却不知所措。
      她知道自己有话要说,可是心里的话头儿就像几个小人儿,争先恐后却又各自推诿着。
      易瞳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了然地放下手中的水壶拉着她慢慢向床边走去。
      仿佛被长者引导般,温暖惴惴不安地在床边一同坐了下来,在距离易瞳身侧半个身子远的位置上。
      他坐在床沿上,偏着头看着她,淡淡地微笑着却不言语,就像之前,在街边被告白时一样的温和而无所谓。
      当打破沉默的不是说完就后悔的莽撞言语而是一只犹豫着伸来的臃肿的手,他的心被彻底捏疼了。
      这只手的掌心曾因为他留下了毛毛虫般狰狞的疤痕,这次,又会留下一道疤吧。她的手心,是他的软肋,刀山油锅枪林弹雨都不扎眼的他,一想起她的手心,就会难受到无法自持。
      然而这些,温暖自然不会知道。
      “你的手严重吗?”温暖轻轻地说,那种严肃小心,仿佛在说着两人共同的东西。
      “嗯...”易瞳一时顿住了语言,该看的书都看了,该学的科也都学了,可是文人润色的功夫他还是望尘莫及。
      “拳是打不了了。”他淡淡地回答。
      也许是为了生存,也许是迫不得已,也许从小在他的生命中打拳给他带来了无数伤痛,可是毕竟是二十多年来他一直的生活方式,即使痛苦却也相依相存。虽然这是自己追求的结果,但真要承认,还是有些困难。
      “你高兴么?”他侧过脸询问着,他想知道她的真心。
      温暖原本直视着对方的小脸儿低了下去。
      她之前的种种犹豫思量在这一瞬间被化解得烟消云散。然而,对于这样本来远在天边却突然唾手可得的结果,她始料未及。人总是需要抓住对方的问题不停给自己后退的借口的。当这个曾经横在两人间的问题不见后,剩下的就只有无法继续的借口、对上天的一些感激、和对对方的愧疚。
      易瞳弯下腰手肘支着大腿歪着头看被长发隔在那边的温暖的脸,一滴滴泪水晶莹剔透打湿了她孩子般抠着病号服衣角儿的被纱布包得厚厚的右手上。
      “怎么哭了。”易瞳从床边起来在温暖面前慢慢蹲了下来,伸出右手把温暖的长发无限疼惜地挂在她的耳后,这个喜怒全都形于色的孩子,自从遇到自己就没有踏实过一天,现在如果可以让她再次无忧无虑地生活,是自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的。
      门口响起一声重咳,如果不是刻意,那程度显然要拉去急救了。
      两人同时看向门外。一个白发驼背的瘦小老人表情尴尬又带足了气势地走了进来。
      看到师父,易瞳习惯成自然地起身,头微低,整个身体摆出了恭顺的姿态。温暖随手胡乱蹭去了挡住视线的泪水,看清来人,瞬时惊慌却警觉地从床边跳下往前一步站在了易瞳身前。她昂着头,眼神时刻想着要回头寻求意见,却又不想输掉气势地硬扛着。
      老人看着面前小丫头的反应,无奈且带着不屑地白了一眼,仿佛年轻二十岁不需要拿师傅的样子的话就要扁扁嘴说声“呦呵”。自己虽然个头不济,但那丫头在自己爱徒跟前儿也不过是鼻尖才到胸口的位置,两人重叠的身体更显得她弱不禁风,小脖子小手腕儿仿佛两指便能轻易掐断。
      易瞳也轻轻一笑,一脸柔和。他的右手轻扶在温暖的肩膀上,拇指和食指在领口裸露的婴儿白绵软光洁的肌肤上轻轻摩擦着。温暖意会地转过头对上易瞳温和的笑脸,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甘心地撤去了敌意,退到了易瞳身侧。
      “呵。”老人笑出声来,态度却不急不缓且不咸不淡。他收起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摆起了一副长者的姿态抬眼看了眼一脸恭敬的易瞳。
      “师傅您坐。”易瞳走过去搀着老人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本打算倒水给老人喝的温暖,刚要拿起暖瓶看到老人拿腔拿调明明几乎能移形换影此刻却老弱病残到要人扶的样子,又把瓶塞塞了回去。
      刚刚坐稳,老人便不动声色间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他这一不领情的举动让易瞳的心里失落且不安。
      “胖宝他们现在被我罚练基本功,没工夫来看你。”老人端着架子说着。“事情解决了,你就别操心了。”
      老人稍作停顿,从怀里掏出一个十几年前流行的纯牛皮的深咖色厚笔记本,牛皮的面儿已经摩擦地斑驳,内页旧得起毛的边边角角、加宽加厚的黄色胶带被撕成各种不规则图形横七竖八地不知道粘了多少层,以至于整个本子圆鼓鼓仿佛自带支撑。
      老人攥着本子的指节颤抖,他的岁数连这样的重量都已经难以持久负荷。递给易瞳,“这是这些年我扣下的钱。有些记得记的,就记了,没记得记的,可能就加菜了或者就是忘记记了。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收好。”
      易瞳并没有接着,表情越发沉重。
      “我让岳锦把钱给你送过去了,一共四十一麻袋半,零碎的我都没卷,直接塞进去了。还有一些没看好,发霉了,我让岳锦去银行换好了再给你送过去。他说能进了你的门。”老人缓慢地说着,“我没去,我不知道在哪里。你也不要跟我说。”这样的交代仿佛让不相关的人都会窒息。
      “师傅,我不要。”易瞳头也不抬,只是肩膀颤抖着。
      “拿着。以后把帐记明白点儿,别瞎花,找个踏实的工作或者自己干点什么干得了的。”老人没有生气,从眼前的这个孩子小的时候,就几乎已经冲破了自己所有脾气的底线,他疼他爱他,即使他输了也是好,他错了也是好,就是怎么看怎么好。
      老人的声音有了些许无法控制的沙哑,“外面的世界很大,人心也总是复杂,你愿意出去闯一闯看一看,那就随你吧。但是,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易瞳没有说话只是右手扶着老人的膝盖慢慢跪了下去。
      老人似乎要犯病般地冗重的眼皮快速跳动着,他的眼底有些爆血管的突然红了起来。“起来!软骨头。”老人训斥着,向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声音没有大,语气却加重了许多。
      易瞳的背影颤抖着,他强忍着自己几乎冲口而出的对不起和舍不得,一切都已枉然。
      他清楚师傅的性格,一朝棋下,便再无悔棋之说。他们同父子般的情义已经在自己最初做出决定的那刻就已割裂,剩下的,说再多也于老人无补,反而更让自己觉得像在厚颜无耻地辩白,图添无谓回忆。
      老人闭上眼深呼吸了口气,一脸痛心和无力,也许他这一生没有对几个人妥协让步过,可是对这个爱徒却总是没有办法强硬起来。老人把信封扔在了易瞳面前的地上,“我还有胖宝他们管,用不着你的钱!你的房间我已经让别人住了,还有清流后街的房子,退了吧。”一口气说完扶着桌边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没有再低头一眼地缓慢走了出去。
      此刻,温暖真实感觉到,这是个老人,他需要搀扶,需要陪伴,需要理解。
      她紧走几步到了走廊。犹豫再三还是追了上去。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容不下你。”
      老人回转浑浊的目光,转身离去,背影蹒跚而孤独。如果倒退二十年,如果是在拳台上,我一定会杀了你。
      可是,如果真的能倒退二十年,我会不会依旧选择打拳,会不会还是收留那个孩子呢。
      回去的路远比出来的漫长。这其中有太多她这颗情商负数的脑袋想不明白的地方,但似乎更不是个适合询问的时间。
      从门口看去,易瞳依旧跪在椅子前。没有以为的哭闹和癫狂,只有对痛苦的消化和隐忍。这沉默不语让他看起来是那么不近人情。
      温暖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这个同时失去过往和至亲的男人。于是,径直走过门口,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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