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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落雁剧毒 ...

  •   两军对敌立双营,坐运神机决死生。
      千里封疆驰铁马,一川波浪动金兵。
      黑子长立间杂,一路并下,须臾走马几轮回,棋盘已然连成一片黑色潮水,绵绵不休。白子却悄无声息爬过低边,斜行走过,静如处子。
      终在一交叉的空格撞跳而出,羚羊挂角,随即阵势大变,白子一发冲天,生生将棋盘隔绝两半,犹如一条敛吸了雨露烟润的白龙茁壮生长,点点滴滴,最后一子,生生刺进黑龙的腰腹。
      莫隽汝长长舒了口气,捻起黑子飞挂而过,镇入白龙。随即低呼:“又平了,这样下去,几辈子都下不完呢,要不,算我赢?”嘿嘿笑起来,去看少年那清澈如水的眸。
      夏殒歌面颊全无血色,嘴唇显出一抹水泽浅粉,微微一翘,抬眸,带笑意:“王爷承让了。”
      胜负心中已料明,又从堂上出奇兵。黑白分明的棋盘忽然多出一子,白子。
      这一子落下,黑龙忽然被牵制,夏殒歌含笑,眉梢轻挑:“下面的残忍事夏某做不来。”
      他再落下一子,那条黑龙怕是会被切割成很多支离破碎的小巴蛇。
      莫隽汝站起来,交臂,得得意洋洋望着夏殒歌:“你说这是困局,我偏说不是。”他忽然插进一子,如突兀的刀锋刺进龙首。
      这一发,包藏日月,牵动乾坤。
      夏殒歌蹙眉:“这样——不是违规了么?”
      莫隽汝眉宇一轩:“规矩是人定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棋盘幽凉,清风吹过,忽然落满暗香的花。莫隽汝抬手,捻起刚刚放下的子,悠悠坐下:“咱们继续下。”
      夏殒歌瞥了一眼,撇嘴道:“落子无悔。”
      似笑非笑从灯影里打量他,他浅白羽裳若雪赛霜,微微拂动,拂活玉佩玲珑脆响,那眉眼清澈到极处反显出深不可测。
      莫隽汝声线忽然温柔:“可是,我想一直下,和你”

      曾经,有人,用五百年去守护一场微妙的默契的战争,一直等到须发凝满霜雪,斧柯朽烂成灰,回到人间已不知身在何处。
      那个人,应该是极其幸福吧,最艰难的红尘在五百年无声胜有声的对视而笑中须臾划过。
      闲看数着烂樵柯,涧草山花一刹那。五百年来棋一局,仙家岁月也无多。
      殒歌,真想,就这样,一直和你,下一场无休无止的棋呢。
      他在阴森宫闱长大,危机四伏小心翼翼,他以为自己将终生阴暗,他总是不能控制自己。
      控制自己爱他。

      夏殒歌耐不住,长身站起,笑道:“听说外边的战事如火如荼,王爷倒是逍遥得很”,一边却轻按额角,驱逐着些许晕眩感,“只是这次怕是要扫兴了。”
      “哈,我就觉得该封我个逍遥王”,莫隽汝手一抬,满局进退维谷的棋子顷刻稀里哗啦撒了一地,“什么进退维谷,毁了重建便是。”
      “只是——很多却是重建不来的。”夏殒歌若有所思托住下颌,灯影在脸上投下暗影,恍惚觉得他又瘦了。
      莫隽汝觉察到异样,忙收起笑容:“怎么了?”
      迟疑在夏殒歌眼里流转一瞬,冷定下来:没事,想起了母亲和姐姐。”
      莫隽汝满口涩然,也唯有拍拍他肩膀,轻声安慰:“会有回去的时候。”
      棋局无心再续,莫隽汝盯着空空双手,恍惚间,觉得它们什么都抓不住。
      连最起码留在这里,陪伴安慰他的一个堂皇理由都抓不住。
      转身,掩门离开,从书房走到回廊,走到后院,再到后院。
      浑然不觉已走过自己房门。

      夏殒歌沉默低头,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手。
      多少生命葬送于此,多少灵魂湮灭于此。
      而这些生命中,甚至包括一个和自己留着相同血液的人。
      “殒儿,哥不怪你,我夏氏抱负如此,你命运如此,我们注定为敌。”夏子均说这句话的时候,阳光从清思殿高窗透入,黑白纵横的地面如一局无始无终的棋局。
      夏子均笑得轻易,转身对坐在龙椅上的夏景浏隆重三跪九叩:“父皇,儿臣不孝。”
      话音方落,一簇鲜血在地面的黑白间绽开。
      血越来越多,一滴滴溅入地面那一滩。如魔界妖花,千丝万瓣,越开越大,越开越盛。
      夏殒歌感觉冷,坠入冰窖一般,同时感觉有两道火焰从那摊血上腾起,他不敢再看,他已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有心跳。
      后来,夏景浏对他说:“殒儿,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不是利器毒药,是人心,最大的弱点不是不着兵甲置身千军万马,而是带着感情看着世界。”
      “殒儿,你是天生的王者,也是翊族的凤皇公子,谁都可以自私任性,谁都可以为感情困扰,你不能。”

      宸军经上次大战,退居封游陵后,时时有扰边之举,动作却是小了不少,往往数千人就可以轻易解决。
      莫隽汝却死死盯住印州,宸军就是撤退也无法保证全身而退。
      原本一击必中的偷袭变成了漫长的拉锯战。
      莫隽汝知两败俱伤,暗地里对苏麓河下游的提防紧了些,胤国合并的于国杨国郑国就在河东附近,近日来为防生变又加大了兵力,莫隽汝更是不定时余攸之周游各地督军,较往日翰州练兵更疲累了些。
      城主府不大去了,只住在翰州简陋的将军府里,夏殒歌待慕离伤好之后准备离开,余攸之极力请求两人留下,话说得很开,莫隽汝督军不能分身,战事吃紧,请夏公子留下,不时请教。

      城主府笼着灰垩的雾气,毕竟是晚秋了,就连那一树鲜艳的秋海棠凋谢得只剩空荡荡枝桠,夏殒歌坐在轩窗下,一袭白纱羽裳,静如□□烟箩,温声吩咐:“慕离,你伤还没大好,回了天极城先歇着”
      慕离仰起脸,欢欣得像个孩子:“好啊,帮公子照管凤凰花。”赌气似的瞥了一眼门边:“都多久了,真是难缠。”
      夏殒歌向余攸之使了个眼神。
      余攸之立即伏在门边,苦苦哀求,就差没有涕泪俱下了。
      慕离一身黑衣如妖如鬼,抱臂,唇角的冷笑尖刻意味深长:“难得余先生慷慨,只是我家公子指不定哪天便通了敌卖了这大好江山,到那时余先生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余攸之只得柔声道:“王爷吩咐过,在下在下”
      业火从慕离眼中喷出来,慕离重重一敲,冷冷道:“莫隽汝给了你什么好处,呵呵,比”
      “慕离”,淡漠的声音传来,阻断了后面更难听的话,“王爷美意心领了,只是夏某有些私事不得不处理”
      “这——”

      “是在等我吗?”一个声音忽然在前方响起。
      慕离一抬眼,就瞥见莫隽汝一身镀银的铠甲坐在对院房顶上,毫不在意笑着,张扬的金色披风在风中飞扬,那容颜有如铺开了一池潋滟落葵。
      慕离的脸一下沉得可怕,一拉夏殒歌:“公子,不理他,走了。”
      空气忽然缓滞了流动,暧昧而缱绻。
      无意瞥见两人眼神的刹那,慕离只觉全身血液蓦然冻结。
      只是对视,凝望,微笑。
      却相看两不厌。
      此时无声胜有声。
      那微笑犹如最清澈的莲萼,次第透过尘埃,再化身晨曦初透,灰暗的边塞小城乍然回暖,开满朝花,层层渲染凤凰花的温热,错愕间拉成了千丝万缕的红线,将对视的两个人紧紧纠缠一处。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良久,莫隽汝忽然足尖一踏,锦袍鼓动翻卷起一片金色的云,堪堪跳窗而入,一手解下披风,披上夏殒歌肩头:“早上一路来,霜都结那么厚了,怎还不知添衣?”
      “放肆。”慕离大怒,斩月匕横过初冬的风,赫赫打出。
      冷不防被一只手格住,居然是夏殒歌,对他微微一笑:“不妨,王爷不是外人。”
      这不过是礼貌性的笑容啊,礼貌的温和,冷漠疏离。
      十年的岁月寸寸游走在刀锋,炫目刺眼。
      一日比一日破碎,一天比一天不堪回望。

      慕离一愣,忽然冷笑:“好,他不是外人,我是外人。”一跺脚,愤愤擦过莫隽汝战甲,大步流星走到了街面上,竟是头也不回,心情好似凋落一地的霜华,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就长出了尖锐的刺,划得心里血淋淋一大片。
      夏殒歌有片刻失神,怅然盯着人去楼空的街面,久久不语,直到余攸之的惊呼将他惊醒。
      莫隽汝晕倒在地上,枕着一大滩紫黑的血,右侧铠甲已被烧出焦黑的窟窿。
      毒!
      提及“毒”字,夏殒歌想到的第一个人,自然是慕离。
      刚刚慕离分明是故意去撞莫隽汝,分明是做给他看,这些他一见明了。
      只是,想不到下手可以这么快,这么狠,慕离分明是要置莫隽汝于死地。
      夏殒歌忙抱住莫隽汝,吩咐余攸之安排仆从,众人七手八脚把莫隽汝抬进了卧房,吴棠急的差点哭出声:“我的爷啊,一个起来了一个又倒了,这这这就没见着两个人一起好的时候。”

      满城的大夫在门外候着,余攸之夏殒歌正低头察看莫隽汝伤处,右臂从外到里一直烂下铜钱大的口子,一眨眼的工夫就流出了紫黑色的水,更有一道伤痕,触目惊心横在烂肉上。
      触到那道伤疤,夏殒歌眼瞳骤然收缩。
      这种毒,他认得。
      四叔夏景宥闲暇之喜爱研制一些毒药解药,耳濡目染倒也学会了些。
      无色无臭,半滴即刻置人于死地,若加上独活的药引作用,中毒之人活不过半个时辰。
      时间已容不得半分拖延,余攸之从旁看着他,不知公子这唱的哪一出,所以不知如何是好。
      夏殒歌叹了口气:“中毒不浅,若是没了解药怕是很难清除。”
      余攸之几乎瘫坐下去。
      夏殒歌却忽然笑了:“幸好,我认得这个用毒的人,也认得这毒,你去找些落雁沙来。”
      “落雁沙?”余攸之扇子啪掉到地上,彻彻底底断成两截,可惜了上好的象牙扇骨。
      人尽皆知,落雁沙乃是剧毒,但莫隽汝的毒已是神医束手。
      夏殒歌外号凤皇,自是无所不知,唯有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浅紫的瓷瓶,描了金边的燮纹甚是精致,落雁沙落雁沙,平沙落雁,平湖秋月该是怎样的景致,只是这唯美的花纹与唯美的名字,亦不过装饰了蚀骨的毒性。
      世界乍然屏住了呼吸,凝视着静如处子的绝美少年,凝视他平静托过瓷瓶,仰头,将那至毒的落雁沙,尽数纳入口中。
      水泽浅红唇轻启,轻轻吻上莫隽汝右臂那道溃烂,吸吮从伤处渗进的至毒。

      光影移转,无人问津的角落,藏着一双漆黑的眸,阴沉黯淡。
      竟是就这样,眼睁睁,看你做了别人的月光。
      只愿这毒焰中焚灭了此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落雁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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