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白衣墓》请仙

1、白衣

　　【一】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
　　天也妒

　　王家有好女，可怜体无比。清媚瞳且深，长发满银辉
　　王家有好女，满腹咏絮才。生于深院中，长于儒人手
　　停停且自惜，月半还独立

　　【二】

　　人间三月天，桃花压满枝

　　莫至，夕日余火沾染庭院
　　她于望月亭中饮下一盏清酒

　　女儿红。女儿正当红，绛红的胭脂，葱白的指，轻蹙眉头，半点风华
　　二八的年华，情思微动

　　【三】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引为知己

　　父亲于府中宴客。儒客。三杯两盏淡酒即可，有女舞袖，有子抚琴
　　如昔而已，慕名而来的儒客，既慕相国之名，又慕第一才女之名

　　她奉父命端坐于画屏之后，偶有答客，鲜少发话。堪堪寥落之态
　　执着小扇，懒懒地扇

　　“早闻天明兄，不仅才情横绝，武艺也堪称一绝，不知吾等可有幸见天明兄舞剑之姿。”有客出言
　　“小生惭愧，是大家抬爱了，若蒙不弃，小生便在此献丑了。”朗声清俊，倒似一位翩翩儿郎。
　　“如此甚好！”上位者抚掌而笑
　　“小生初至长安，听闻相府王小姐琴艺无双，不知可否得小姐一曲以伴？”
　　自可。父亲命人取来绿珂琴，她手扬起，弹得是一曲《云裳诉》，应了这舞剑的景

　　少年郎惊鸿而起，她侧过画屏瞧一眼，男子一身月白衫，俊朗眉目，长身玉立，只一眼便难舍难分，生生入了她的心，真真付了这二八年华

　　【四】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情深

　　少女的情怀总是诗画一篇，再怎样才华绝秀，再怎样倾国倾城，也逃脱不了情之一字，确实不论结局为何

　　他惊了她的貌
　　她入了他的魔障

　　却只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衣带渐宽，是为相思成疾

　　【五】

　　脱去锦衣玉饰，着了荆钗布衣，随了他的白身。天地为媒，结为夫妇

　　她毕竟不是养在深闺人不知，不知人的女子
　　虽有小女儿的软弱，但比寻常女子总多了份勇气

　　她知与他门不当户不对，却从不悔
　　自古良人佳人、英雄美人也总历经种种磨难才得以成眷侣

　　【六】

　　小姐是王家独女，定不付于颠沛

　　她知父亲定不忍相弃，一心为良人而谋

　　他生于贫苦，深明人情世故，洞察人心，暗中谋划，更多思虑

　　【七】

　　到底是不忍独女受贫穷之苦。父亲接回她和她的他

　　天明有才有艺，只少了良机，受父亲提拔，乘风而起

　　为官，受命，领功，获得皇上赏识，封为将军，引为心腹，以此对抗王相势力
　　自此官运亨通，脸上总多些神采，她见了也为他欢喜

　　她亲自为他制衣，纳鞋，生生地是把他放在了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而天明也对她多般呵护，相敬如宾，恩爱如昔

　　【八】

　　上天怕是见不得人好的

　　四年后，九月初八，王相国病逝。王家女得讯悲极病

　　镇国将军秦天明守之月余。呵护备至

　　十月十日，领兵征战

　　十一月，她病渐愈，常坐月亭。怀念父亲，思念夫君

　　十二月，雪飘过，掩了地

　　来年一月，她把旧日写的诗信拿出，慢慢地看，慢慢地读

　　二月，年夜，她一人用了餐，有心腹自边关传来讯息

　　三月，边关频频告捷，他却没有回来过，恪守于边关，安置府院，她原想跟从他，他以寒苦为由婉拒，她半晌无言

　　四月，她忧心忡忡，坐立难安

　　五月，她备足车马衣帽，大腹便便，前往边关小镇，十几日的车程，却只在寒地呆了半日，便匆匆而回，却患上恶疾

　　六月，艳阳天，她日接一日地写信，飞雁而寄，即使从前几月开始便只有两三封书信飞回

　　七月，她寄出此月唯一一封信：日前产下麟儿，望将军取名。却无音讯传回

　　八月，产儿与恶疾互害伤体，缠绵床榻，落下病根，自后，病难愈

　　九月，郎未归

　　十月，郎未归

　　十一月，郎未归

　　十二月，……

　　【九】

　　第三年

　　边关战事平息，圣上大喜，加封镇国将军秦天明为镇国威武大将军，为武官之首，与当朝相国分庭抗礼

　　秦将军为守圣朝安稳，自请镇守西北安城。交出手中半数兵权，圣上大喜，加封镇国威武大将军之妻王氏为护国夫人。荣宠无上

　　她在府中收到传书一封：圣上恐吾拥兵自重，遂请守于安城，安城天寒地冷，娘子怕无法经受，遂留于京中，为夫不日回京。勿念。自秦天明

　　她怀抱着小儿，终于还是不知该做出如何的表情

　　她不知道她的丈夫是否曾经收到过她的书信，是否知道喜得良儿，小儿至今未有名，只唤阿秦

　　【十】

　　第四年

　　她终于知道，从来不是郎未归
　　而是郎不归

　　她给小儿取名秦唤。秦唤

　　她终于承认自己从未留得住他，一切只是一场他给的梦，若是他不给，那她，便一无所有

　　“咳咳……”

　　“夫人，该歇息了”

　　她看着窗外的残月，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十一】

　　第五年

　　她在佛寺里给秦天明将军立了长生牌，日日礼佛

　　秦唤，开始懂事。问到父亲时，她总说秦唤的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个英雄。秦唤很开心，他说他也要像父亲一样，当个男子汉

　　京里府巷早有传言，秦将军府上，有弃妇王氏。她只做不知

　　【十二】

　　第七年

　　秦唤大了，不再日日调皮。却总问她，爹在哪里

　　“你爹在安城啊，安城。”

　　“娘，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他？”

　　“唤儿的爹正在为国效命呢，没有时间来看你。”

　　“娘，你总是这样说。”秦唤把头撇到一边，连娘也很少和他玩了呢

　　“咳咳……唤儿想见爹吗？”她靠在枕上，伸出手摸摸秦唤的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温柔的笑

　　“想、想，唤儿想见爹，唤儿不是没爹的孩子。唤儿是镇国威武大将军秦天明的孩子！才不是……没爹的孩子。”

　　她闻言眸中黯淡，自天明出征从未归京，京里贵人早已默认秦府为虚设，王氏与其子已被抛弃，而三年前，有人传言安城将军府已有新女主人后，更落实了这点，京中将军府开始受尽京里人的冷落，如果不是还有护国夫人的名分在，早已连秦府都呆不下了。只可怜了唤儿……可怜了唤儿……

　　“好啊，让秦叔带唤儿去吧，去安城找爹。”

　　秦唤动身去安城时是九月三

　　九月五，她给自己安了一个墓碑，他们旧时颠沛于外的草屋旁

　　九月六，她穿着白衣在墓边坐了一宿

　　九月七，病重

　　九月九，身死

　　只有从小伺候身边的丫鬟涟儿为她送葬

　　【十三】

　　给将军的一封未寄出的信

　　将军

　　近日大限将至，妾身恐时日无多，遂记事于此信

　　当年宴席上相见，妾便恋慕于秦郎，妾以为秦郎也是如此

　　而后妾随秦郎私奔于外，妾发誓从此对秦郎不离不弃。妾以为秦郎也是如此

　　结为夫妇两年后，一日发现秦郎神思不属，留心探之，随秦郎于郊外小庄，庄里有一女，素装白衣，不是绝顶的容貌，却让汝温柔备至，汝与之嬉笑，讲了什么逗得她发笑，她锤着你的胸膛，不依的情态。汝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开怀与放松

　　令妾深感慌张，妾私以为秦郎天性冷淡，故你我只是相敬如宾，如今想来真真可笑

　　两日后，秦郎因圣上命，前往塞北

　　妾领数人往郊外小庄去，那女子依旧一袭白衣，妾顿时了悟，妾从来只着深色衣裙，曾换白衣，汝却不喜，妾从此不穿白衣，这才知道，汝最爱的是白衣。

　　那女子告知妾，她本与汝乃青梅竹马之情，早已私定终生，汝因家中贫寒，受尽屈辱，发誓要出头，而后来娶她为妻。来京后，空有才华却因没有府第支撑而屡屡不顺，故借相府宴客时，进入相府。与妾的姻缘也只是为了借丞相之势，为汝铺路。却是汝骗了妾？却是汝骗了妾？

　　妾惶然，却只是劝她离开汝

　　以耽误汝仕途为由

　　以她家中老父为由

　　令她离开汝，妾给了她一笔钱财，她未取

　　次日她当真离去，妾心甚感不安。两日后她又出现京中，于将军府中寻妾，取走那笔钱财，妾深以为怪，故令随侍尾随于后，却是她与一男子同住，用钱财为男子医病，形状亲密。妾以为放下了心中一块石，思及汝，又恐汝闻之伤心，遂以各种手段抹去女子离去的痕迹。汝果然没有找到她，却终究不再那样快乐。妾数见汝借酒消愁，妾问汝为何如此，汝只说无事，是官场上遇到的烦心事，让妾安心

　　如何安得，汝待妾愈之敷衍，妾只做不知，盼汝怜之

　　两年后，汝出征在外。次年二月，有心腹从边关传回讯息，将军汝于安城寻回那白衣女，安置府内。妾以为不可再让将军伤怀，故默许她留在汝身边

　　妾于五月，前往边关，本只欲诉汝衷肠，却见汝于白衣女子于院中嬉笑打趣，仍如年少光景，妾心中甚慰，却更疼痛难忍。妾匆匆回京假装不知安城之事

　　妾七月诞下麟儿，汝无讯

　　妾使人往安城探查，有信曰，汝无意归来，汝与白衣女恩爱非常，汝怨妾当年拆散汝与之

　　汝怨恨我，汝不念我，汝从未爱过我

　　十一月，妾听闻当年与白衣女形状亲密的男子早已与之结为夫妇，因男子婚后暴力相向，白衣女不堪其手段，逃至安城。妾不知汝是否知道此事，但妾不希望汝因此事而痛苦。

　　遂妾以父遗白佩为赏银，命人取当年与那男子首级。妾深感惶恐，终日无眠，自觉罪孽深重。不再奢望汝能再回到我身边

　　第四年，郎不归

　　第五年，妾在佛寺为汝立下长生牌，日日礼佛，盼汝能安康，盼罪孽不及唤儿

　　秦郎，吾儿名为唤儿，秦唤，唤汝之归，唤汝之归，不知也罢

　　秦郎，日前唤儿已由秦叔送去安城，妾罪不及唤儿，望汝疼他，爱他，切莫冷落了他，他向来是个爱热闹的孩子，妾给不了的，汝一定给的，因为汝是妾最伟大的将军，最爱的丈夫，丈夫……

　　九月六，妾穿着汝喜欢的白衣，于飞坡草屋外立下一座墓，充当妾日后安身之所，念汝，念汝……

　　九月七夜。妻秦王氏

　　【十四】

　　九月九日白衣墓
　　天下从此不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