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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囚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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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小兄弟,忍着点,你这衣服和创口粘在一起了,恐怕要受点痛呢。”
青竹搭成的药庐内,挂在四壁的干燥药草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庐中垒了个小石灶,灶头正炖着一壶药汤,不时冒出白茫茫的温热蒸汽。那个老者轻手轻脚的将钟凛扶在药庐中的一张木床上,又拿出打磨光亮的小刀割开他被鲜血浸透的衣服,好心的开口嘱咐道。
“唔。”钟凛正想咬牙忍耐,那一旁捣药的姑娘却撇了撇嘴,伸手递给他一根打磨光滑裹着棉纱的木棍道:“你小鬼伤口太深,包扎缝合起来恐怕要疼得咬断舌头,你还是咬着这个吧。”
猜也猜到要把和衣料粘在一起的伤口强行分离缝合会有多痛,钟凛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那木棍咬在嘴里,示意般的对那老者点了点头。那老者微微颔首,挽袖将手里竹片般薄的小刀在一旁的火上烤了烤,扯住他的衣服就动刀开始割开和伤口粘在了一起的衣料,眼见血肉模糊,血流如注,巨大的创痛骤然浮了起来,疼得全身都颤抖不止,钟凛不由得脸色骤然煞白起来,紧紧咬住了口中的木棍。
那老者恐怕也是善于行医调药之人,下手动作又快又娴熟,三割两挑就将他的衣料与伤口分离开来,穿上骨针缝合好他的伤口。只见尖针在皮肉里穿进穿出,还未曾痛完,那身旁的女子早就用浸透药汁的棉纱覆上了他的伤口,细细洗净他的伤口周边后给他敷上了厚厚一层药草,又用纱布牢牢一层层缠裹住他的胸膛,这才大功告成。
“怎么,这就疼坏啦?小鬼就是小鬼哦~”那姑娘看钟凛的牙关紧紧咬住口中的木棍,额上满是冷汗却一声不吭的模样,忍不住乐了,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那老者闻言责怪的望了那姑娘一眼,扶着钟凛躺下休息,对那姑娘道:“十指尚且连心,这及骨的重伤又怎能不痛?绣儿,别顽皮,去药庐外把煎好的药汤拿来给这位小兄弟喝了。”
手臂小心翼翼撑着床榻,钟凛心里稍安,刚刚的疼痛几乎让他的头脑都晕眩了起来。触上身下简朴的床榻,一阵疲惫的倦怠感慢慢袭来,他觉得眼皮有些发重,就有些犹豫的转向那老者问道:“那……我能不能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会儿?我实在是太……”
“爷爷,我、我们快逃啊!是……是狼族!狼族的人来了!”
看到老人慈祥的笑着点了点头,钟凛刚想闭上眼睛,那个姑娘却突然慌张的跑进药庐叫道。他连忙惊坐起来,看身边的老者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不知发生了什么,问道:“怎、怎么了?狼族,狼族有什么不对吗?”
“莫说太多话,小兄弟,我们先行去避难要紧!”那老者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和身旁的女子一起扶起他出了药庐,拖他一起藏在药庐后一个被繁茂灌木隐匿着的石洞中。他们前脚刚藏入洞中,后脚就听见一大群杂乱的脚步声赶到庐中,怒骂着什么四处搜寻,然后又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的清脆碎裂声。
心里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钟凛本有些疑惑开口想问,但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个人紧紧拽住了自己的手臂,他瞥头一看,是那个活泼的姑娘,脸色惨白紧紧捉住他的手臂,身体微微发抖着。
“唉……这些狼族贪婪得很,最近又在扩张领地,真是叫人走投无路……”那老者在他身边长叹着,沉重的摇了摇头,对钟凛道:“这股狼族的势力太大了,带领着他们的狼王也在妖界是首屈一指的铁腕人物,平常的妖怪根本不敢惹上他们。你知道么?这座山中原本居住的妖怪大多都被狼族的士兵要么俘虏,要么赶走……我和绣儿不想离开故乡,可他们却……”
狼族,狼族有那么可怕吗?他确实见过狼族中的狼王白啸,但妖界的事他始终并不了解,看这两人怕成这般模样,想必那狼族一定劣迹斑斑。他刚如此想着,就听那一大队喧杂的脚步声来到了草庐后面,他偷眼在灌木中一瞄,眼看不少穿着皮甲的男人正拔出武器在草丛中乱拨乱翻,身旁伴随着四处嗅寻的十几条强壮灵敏的黑狼。那些男人大部分都是皮肤黝黑,身躯强健高大,虽是人形,可肌肉起伏的身躯和闪烁着厉光的眼眸让他们看上去更接近于某种猛兽。
这草庐后的空间并不大,就算他们再藏得隐秘,那些人也不过顷刻就会找到他们。身边的姑娘脸色越发苍白,而老者也眉关紧锁,顾念这两人曾救了自己,钟凛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咬了咬牙,他顾不得自己伤上还带着伤,转头低声对那老者道:“老头子,我去把他们引开,你们趁机逃吧,赶紧带着这丫头逃到山外去。”
“小鬼,你傻了!”那个姑娘脸色苍白,骤然一愣道,抓紧了他的手臂。“你是人,你是凡人,他们会撕碎你,吃了你的!”
“老子会努力不让他们抓到。”虽然心里也并无把握,但钟凛还是打定了主意,强作笑脸道:“小丫头,你才傻,老子一人被抓好过三人都被抓吧?我引开他们后,你和老头就找机会逃掉,听懂了么?”说罢,他不顾两人惊愕劝阻,纵身跃出低矮的灌木,眼角的余光瞥到不远处的男人们骤然警觉的转过脸来,头也没回的猛然朝树林另一头跑去。
听见那些黑狼追在身后沙沙穿过草丛的声音和那些粗横如同野兽的人叫喊着追上来的声音,他不敢松懈,旋身就钻进了不远处的一从灌木,涉过一条小溪,远远朝药庐的相反方向跑去。
狼的低吼声和人的喊声离他越来越远,他素来有在林中游猎,躲避集群野兽的经验,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确信已经把那些人甩远了之后,他有意向回走了一小段路,刻意在那路上留下脚印,又转回到另一条岔路上留下脚印,涉过小溪攀上一棵树,自那棵树跃到极近的另一棵树,穿过林间流淌的溪水向林子另一端走去。他知道水会削减自己留下的气味,脚印至少也能迷惑对方一阵,这样一来,他和那两人就都有足够的时间能逃走了。
虽然没能休息好,但他很感谢那两人为走投无路的自己包扎好了伤口。压身隐蔽在一棵悬曳着葱绿藤蔓的树下,他环顾四周,林间只有鸟儿啼鸣,如同银铃的流淌水声在林间回荡着。
觉得应该没事了,他闪身从树旁出来,刚想抬脚往前走,身后一股恶风却猛然朝他后脑扑来。他本能般骤然压身一避,那道恶风堪堪擦着他的耳边跃过,旋身驻停在他不远处,耳朵警觉的竖起,竟是一只身躯庞大健壮的黑狼,喉咙中响着可怖的低吼声,绿荧荧的眼眸死死盯视着他。
后背一股巨大的寒意扑来,钟凛惶然转身,一眼望见十几头狼正缓缓从周遭的林间步出,从四面将他围在中间。它们身后是那些穿着皮甲手握武器的男人,野兽般的眸子如同盯着鲜活的猎物般上下打量着他。
“凡人,真少见。”一个沙哑浑厚的声音从树丛中传来,随即一个身躯最为高大挺拔的男人从树间走了出来,一头银发高高扎在脑后,手上提着一把粗柄的银环刀,精悍健壮的精赤背脊和手臂上刺着咆哮腾跃的巨大猛兽,饶有兴味的上下打量着他。“挺能逃的,留下了那么多伪装的痕迹,叫我的部下好找啊。”
“阿烽大哥,那老头子和女人逃了。”一只黑狼突然从斜刺里蹿了出来,身后跟着的一个男人跨出不远处的草丛,皱眉对那银发男人告道。
“这么说来……”男人斟酌着,摸了摸下巴,眼神缓缓望向被狼群围在中间的钟凛,露出一个阴冷的笑意。“我们今天抓到的猎物,就只有这个凡人了。王不久后就要亲临此地,你们把他带回去,和那些俘虏一起关好,至少,我们还是抓到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猎物。”
※※※
在被那些狼族带回聚居地关押起来后,钟凛很快就被关进了俘虏的监牢中,一关就是整整三天。
监牢中地上铺着的稻草时常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身后是三堵冰冷的石壁,面前是密层封住的铁栅,钟凛的伤口很久没有换药,但也所幸没有化脓。他斜靠着石壁坐着,身后逼仄的牢房中不时传来低泣和怒骂声,那些和他同室的囚徒和俘虏们个个面容枯槁,皮肤苍白,消瘦得厉害,钟凛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关了多久,他只知道,那些狼族对俘虏的待遇很不好,甚至称得上是严苛。
食物总是不够,大部分时候只有半碗清水,他被关进不见天日的漆黑石牢中,三天过去,他很快饿得没有什么力气,只能靠在石壁边整天坐着。自从出生以来,他从来没有这样受过饥饿的煎熬,在家乡时他自然没有饿过,以前和秦烈在一起时,秦烈总是细心照料他的饮食,就连和梁征呆在一起时,梁征哪怕是脾气不好,又凶又时常吼他,但还从来没有让他挨过饿。
某天夜晚,他在睡梦中被哭声和挣扎声惊醒,他看见几个身着皮甲的醉醺醺的男人正从他身边拖走一个俊秀的少年,另位几个则扯起窝在角落吓得动都不敢动的一个少女,然后强行扯着他们离开了监牢。不久,他就听到牢门不远处传来衣服被撕扯开来的声音和模糊的哭叫声,他所处的牢房中的那些俘虏也听到了,房中死寂一片,最后,墙角有一个孤零零的孩子哭了起来。
斜靠着墙边坐着的他想站起来,但已经没有了什么力气。他想起了之前和梁征度过的时光,想起了鼎盛如同梦幻的华麟阁和海市,想起了最后一刻如同密密罗网般将他们两人包围的银甲天将,然后又想起了挡在自己身前的秦烈的身影。他的心中隐隐透出了几丝不祥的预感,他总觉得如果梁征在海市脱了身,那肯定会来找他的,但对方直到现在都没有来,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些天将依然将他困在海市?那些遮天蔽日的军势,银甲铁骑数以万计,梁征只有一个人,他能对付吗?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余力为其他人担心。第二天,他和那些俘虏就被锁在一条沉重的铁链上从牢房中驱赶出来干活,每个人都饥肠辘辘,没有多少力气,但只要他们一偷懒,鞭子就会狠狠抽在他们的背脊上。手下胡乱为那些狼族擦洗着盔甲,钟凛不由得有些庆幸自己为那老者和那叫绣儿的姑娘引开了这些人,否则他们一个老人,一个女子,怎么受得了这种罪?
“喂,小子,站起来。”他闷头正擦着盔甲,旁边两个扛着长矛的巡逻卫兵却在他身边停了下来,他一惊,还未来得及站稳,手臂就被人粗暴的扯了起来。疼痛难当,他忍不住皱眉对那两人喝道:“干吗?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哈哈,混小子脾气还挺大。”那两个高大的男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揶揄的望向他,轻佻道:“这段时间想必饿坏了吧?走,我们老大嘱咐我们给你顿饱饭!”
“……饭?”钟凛一愣,这几天来他近乎粒米未进,这句话对他的吸引力不言而喻。他刚想应声,心里却不由得有些怀疑,为什么他们不让其他俘虏也饱餐一顿?犹豫间,他被铐在铁链上的脚镣已经被那两个男人解了锁,两个卫兵不容置疑的用力扯起他的手臂,拖着他就向营地另一边走去。
那两个人没有撒谎,半刻后,他真的看到了许久没见的食物,米饭,汤羹,甚至还有一条鱼。坐在放着饭菜的桌前,他不由得有些恍惚,但挨饿太久,他实在无法抵御食物的引诱,不禁渐渐放松了戒心,抓起饭碗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那两个卫兵看着他大口吃饭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眼睛颇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他。
拖曳着锁链的镣铐响声在他用餐的帐外响起,在斜斜卷起的一角帐帘下,一队被押送回牢房的俘虏正亦步亦趋的缓缓拖着饥饿而疲惫的身体在帐前走过。实在饿得太久,钟凛没有顾得着抬起头来看他们,他也未曾注意到,那些俘虏透过卷起的一角帐帘注视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惋惜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