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从长白山上回来后,我始终提不起精神来。
犹如马拉松运动员终于跑远了全程,到达了极限后的松弛。
很多事情,我不去想,也不想去想。也许只要我不去想,那么所有的事情还会保持着原来的状态。只是很多时候,往往天不遂人愿。
小哥被我送到了市郊的一处僻境地静养。他的精神状态不算好,除了失忆似乎还有其他的病症,对人,包括我在内总保持着过高的警戒。经医生检查过后是轻度的紧张型精神分裂。
我猜想这可能是他这十年来也没能放下那过于沉重的心思的缘故。
我派了伙计去照看他,代替我去。
派去的小伙子是新收来的伙计,负责送些钱米面油什么的,遇到紧急事也好给我打电话。
人是刚入这行当的,还算干净,派个大老粗五万八万满脸横肉的我真的不放心,要是派个太天真不谙世事的我还不如干脆抹脖子了呢。
没什么,我只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顾好他。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推掉了几件单子,带了几箱子好酒,直奔目的地。
刚看到我那小院,便看到我伙计坐在门槛上,一脸深情的望向天空,表情要多忧郁有多忧郁,要多深沉有多深沉。
我拿脚轻踢了他几下“怎么了这是?”
他扭过头来才看到是我“嘿!老板,您怎么来了?”
我心说这房子他娘的本来就是我的,老子来那是正常的,领导视察下下级工作,群众们欢迎都来不及,更何况不过来一趟,这心总是放不下啊。
“别岔开话题,到底怎么了?”
他四下瞅了瞅,才一脸苦逼相的对我说:“老板,那小哥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逗他他都不带说话的。”
我想这他娘的可真是废话,当年我跟他在一块的时候,他都不带蹦几个字给你的。若是这么容易就跟你搭话了,这道上哑巴张的名号还怎么使。
从门槛上跨过去,刚一抬头就看到另一个,闷油瓶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不知道已有多长时间。我真佩服他,脖子就枕在纯木的椅子柄上也不觉得难受。
他看到我,似乎愣了一下,我不确定,因为要从他那张脸上看出表情要比登天还难,不对,是要比让他说话还难。
我等着他开口说第一句话。
“冯协呢?”
我一愣,冯协是我伙计的名字。
“嘿!小哥,这儿呢。”冯协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他抬眼看了看,没理我,闭上眼睡了过去。擦!
我一看到他这幅“皇上今日龙体欠安,有事来报,无事退朝”的摸样就气得够呛。人张大爷多牛逼啊,想谁谁来想谁谁走啊,我们这等凡人都是弱爆了的,看见了没,人张大爷连个眼都不愿意给你,你他娘的就算个屁啊!还在这里站着干什么,走啊!
我气得浑身发抖,心里头又酸又苦,忙掏出一根烟点着抽了一口才好受些。
我稍微平静了那么一点儿,才打着哈哈笑着说“那啥,我不是过来看看么,小哥,你在这里过的还行吧。”
他扭过头来,然后缓缓的点了一下头。
我还记得我从前跟他一起上山下海倒斗的时候,暗地里嘀咕过他说他整天面瘫话都不带说一句天天坐在椅子上动都不带动一下的,以后肯定没有妹子要他搞不好还得患上面部神经坏死脊椎炎什么的。当时嘀咕过也就忘了,不晓得怎么被他听到了。我还记得他当初眼里的深情,跟海浪似的,深深浅浅,一波一波的拍在海滩上,永远也不会停歇似的,温柔的要让人溺死进去。只是当初我还没弄懂那些纠纠缠缠的感情究竟是啥,他这边给了我一个空头支票,上面写了个十年,一切就结束了。
只可惜了,当初绝美的风景,今生未必能有缘再见一面。
我心中酸涩的几欲落泪。
旁边的小保姆一看情形不对,挺聪明的上来打了个圆场。说是今晚上好不容易聚一聚,要加菜。推着冯协出去买菜,自己进了厨房,司机在外面抽烟,整个小院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我踌躇着开口,“那什么,小哥…你还记得我是谁么?”话一出口我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光子。
果不其然,我只听到那人分外冷清的声音“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没事”我强迫自己开了口,“慢慢恢复……不急……啊。”
已等了他十年,即使再多等一段时间也是心甘情愿的。我在心里这样安慰着我自己,心里头却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瞒不了自己。
因为我知道其实我恨不得倾尽所有去换取他一句“吴邪,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闷油瓶,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很久了。
跟他现在这幅样子我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话题继续下去谈话,只能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看着他发愣,冯协扯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他看了一眼也没计较。他似乎不讨厌他——该去掉似乎,用的太牵强了。
我知道他这人脾气性格,若是他看上眼了的怎么说都是好的,他看不上眼的,天皇老子来了都不带放个屁的。留个人坐在身边基本上就是他能在外人面前主动表达出来的最高程度,当然,在斗里替你挡刀枪挡粽子不算。
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没有话要说,笑笑不出,哭也哭不出来,估计表情比埋在地下冷冻了几千年的粽子都坚硬。我曾设想过他出来后许多情景,什么失忆了,失踪了,尸化了等等一系列S开头的场景,只是没料想到现在还来了这么一出“新人换旧人”,恩,这是X开头的,不能算是我的错。
十年间的思念于一朝间开闸放水,我只能看着那些激荡的水流裹挟着我的感情刷刷的向前冲去,而我的闷油瓶也跟着一去不回头,因为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我。
安排座位时,冯协理所当然的坐在他旁边,我坐在上首,最光鲜的地方,却是离他最远的地方。
那个位子,曾经是属于我的。
当初胖子经常挪揄我,说小哥这么护着我为什么啊,是不是把我当成自个儿媳妇了。对待这样的话,听一遍可能还会炸个毛什么的,一百遍下来基本上也就无所谓了。我一脚踹过去,胖子不躲,也不恼,拍拍灰,眯着眼夹了支烟看着我,一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摸样。
让当时的我气的牙痒痒。
而如今,调换了位置,再转过头来看一遍,不得不承认,我们三个之中,竟然是胖子看的最清楚。
我看着与我互换角色的冯协,心里头一想到将来我也要像胖子一样,面对他俩插科打诨,心里头就跟用小牙签一遍遍戳过来般难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看着小哥跟别人自己坐在一起实在是心里堵得难受,只好在分发筷子时推说有事先走一步,犹如败兵,被敌方打的七零八落,弃甲曳兵而走,只是士兵们,伤的痛的都在身上,而我,在心上。
我还记得那人曾经最喜欢吃清淡的食物,怕保姆做的不合他的口味,特意从楼外楼里要了菜,一道道装在保鲜盒中,拿出来时还带着热气。现在看来,也是多此一举了。那些特地带来的菜,下场也不过是被倒在垃圾桶中,化为碾粉。
拆开的最后一道菜,是一捧碧绿的菜心,盛在高汤中,素白碧绿的摸样。手一抖,那菜心便掉落下来,被人碾的再看不出原状。
留着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该放手的始终要放手,徒留着,也不是办法。
“小六,过来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