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歌》山茶路易

17、轻丝俘获

　　燕九织说，她本是疆女国之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原，乃是为了寻找调配独门毒蛊的一味草药。据说青衡山里珍奇异宝无数，她这才慕名而来。

　　谁知还未找到那味草药，便被遇上了山障迷雾，被困在了其中。待她醒来时，便身处这座山间木屋，却再也走不出这片区域。幸好山障所划出的范围不算小，水源以及食物十分充足，这才使得她在四年里得以活下去。

　　“丫头你瞧瞧，老娘的头发都熬白了，你怎么不早点来！”燕九织挑起鬓角一缕发丝，凑到白华眼前，抱怨道。

　　借着烛火，白华这才发现燕九织的发色有些不寻常。她满头的乌发均透着暗红的色泽，这是方才白华在木屋外不曾注意到的。此时，燕九织鬓角的头发里，混杂着些许的白发，还有眼角细细的鱼尾纹，衬得她艳丽的面容多了几分诡秘。

　　燕九织皱着眉头甩开手里的发丝，在白华面前放了一个木杯，“既然路已经找到了，现在天黑着也不急下山。说说吧，丫头你上青衡山是为了什么？”

　　白华双手捧起那木杯，粗糙的木制纹路在手心轻轻摩挲，“我来找容成斐。”

　　“啧啧，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讨人厌的臭小子！那个姓容的就在你说的青衡宗里吧，你找得到他吗？不如明早和我一同下山算了，这种倒霉的地方还是少呆为妙。”

　　白华苦笑一声，“下山了又能怎样，为了找到他，我还不是的再上山吗？九织姐姐，你自己下山吧，哪怕有山障迷雾阻拦，我还是要闯一闯。”

　　燕九织扬起眉凑了上来，打趣道：“那小子这么要紧，莫不是你的情哥哥？”

　　白华刚想回嘴，却突然一下子没了精神。他是，或是他不是，现在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又何苦费口舌去和燕九织争。她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笑道：“算是吧。对了，你下了山之后可有去处？”

　　燕九织一愣，旋即从木凳上跳了起来，“被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老娘这在呆了四年，现在下山没钱没势的，肯定会饿死——”

　　轰！

　　她的话音未落，只听窗外一声巨响，惊雷落下。燕九织惊恐的尖叫起来，发狂一般扑到床上，用被子裹住了身体。

　　木屋外，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水沉重地砸在木屋上。

　　屋内，烛火摇灭。

　　白华迟疑地走上前去，惊诧地看见烛火的阴影处，燕九织裹在被子里的身体正在簌簌发抖。她轻轻地将被子从燕九织手中拉过，帮她整理好散乱的发丝。白华拍打着她的背脊，细语道：“不要怕，只是打雷，没有什么好怕的。”

　　暴雨如注，燕九织死死地抓紧她的衣服，大声哭喊道：“四年前，就是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大雾里什么都看不见，就是这样的雷！我好害怕，轰隆隆的雷声一直不停！周围没有一人，只有冰冷的黑雾，可怕的雷声！”

　　白华搂住燕九织的战栗的身体，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泼辣的女人竟会害怕打雷，她说道：“要是下山后没有去处，就先来我这里吧。青衡山东面五里外的镇子，镇里唯一的客栈里，去找一个叫宁长锐的老头，告诉他是白华让你来找他。在你决定去处之前，他会一直帮你，这样可好？”

　　燕九织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将脸埋进白华的手臂，喃喃道：“不要让我一个人，打雷的时候不要让我一个人，他说过不会让我一个人……”

　　“他……是谁？”

　　夜风从窗缝吹入，撩动她赤红的参差裙摆，燕九织轻轻摇头，“他？不知道……”说罢，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自顾自地沉沉睡去。

　　白华皱起眉头，帮燕九织在窄小的床上躺平。在给她盖上薄被时，白华注意到在她散乱的额发内，燕九织的额上有着一道浅浅的皱纹。她到底多大岁数，白华注视着燕九织的脸庞，这个疆女的面部轮廓不似中原人，深深的眼窝秀挺的鼻子，红唇一抹格外艳丽。

　　红颜如火，终究敌不过迟暮的凉意。在山中的四年，该有多么的寂寞难熬，尤其是无人相伴的雷雨之夜。

　　树影婆娑，风声呜咽。

　　第二日午后，最强的日光削弱了雾气，燕九织顺着白华用布条标记的路下了山。望着消失在雾气里的一团火红的影子，白华喝尽杯中的溪水，向山顶的方向继续走去。

　　燕九织的木屋外，有一条不大的溪流，供她每日饮水。白华觉得顺着溪流向上寻去，应当不会被山障困住。

　　然而几个时辰后，她望着脚下忽然埋入地底的溪水，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她再往前走了一段时间，不出预料的遇见了山障浓雾。

　　原来如此，不论是上山或是下山，这条溪流只在木屋那一段暴露在地表，要想靠它走出山障是不可能的。想必木屋建在此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是青衡宗的人在利用山障造了这样一座囚笼。如果没有白华误打误撞进来的话，无辜的燕九织可能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那座木屋，究竟是为何而建？

　　眼看时间不断流逝，白华渐渐焦急起来。她不想再在山里白白浪费一晚，此时下山又太不甘心。她不能磨蹭，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荒废。每多过一日，那挥之不去的梦魇就会折磨多她一日。

　　白华将背上的包袱勒紧了几分，向上方望去。青衡山的树木均格外高大，且因为湿气很重，树干上长满了湿滑的绿苔，如果想攀上去会比寻常树木麻烦不少。白华深吸一口气，用力向上跃起，落在了半空中的一条枝干上。

　　这样还不够，这样的高度还不足以看清整座青衡山。她右手扶住身旁粗糙的树皮，抿紧了嘴，准备再向上攀去。身体离开这条枝干的一瞬间，她的右手忽然感觉到了古怪的黏粘。

　　白华疑惑地收住身势，向右手边的树干望去。她惊异地发现，在这个高度的树干上都缠满了一条又一条具有黏性的细丝，那些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细丝遍布树木的每个角落。

　　白华好奇的用手去触碰半空中的细丝，手指轻弹。忽然，一阵细微的铃铛声在她身后响起。她正想回过身，却发现方才触碰细丝的手无法收回，此时上面已经缠满了透明的细丝。她有些害怕，用力去扯，身后的铃铛声变得更大了。

　　难道……这些细丝是连着那个铃铛的？

　　白华这样想着，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在她手指的牵动下，一个又一个铃铛由远及近开始叮当作响。从身旁向上传去，一直到铃声消散在傍晚的迷雾里。

　　最后，在白华手足无措之时，雾气的那头一声雄浑的钟鸣，撼人心魄地地回荡在整座青衡山。

　　大事不好，这是第一个跃进白华脑海的念头。她上山来找青衡宗是堂堂正正的，毫无邪念的。然而，在那如瀚海波鸣一般悠远的钟声前，她却禁不住慌乱起来，仿佛是一个即将被家主抓获的无良飞贼。

　　天色向晚，点点闪烁的幽蓝鬼火，远远近近地出现在浓雾之中。

　　手被黏线缠住，白华满心恐惧地听着树下离她越来越近的，枯叶被无情踩碾的声音。

　　下一刻，她眼前白光一闪，脚下的树杈断裂坠落。她借机扯断手臂上的黏线，同时稳住身形轻盈地落在地上。一枝茉莉花木簪自她发间滑下，乌黑的秀发在此刻散落满肩。

　　白华知道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她已经误打误撞地达到了目标，这些布下暗线并寻着铃声而来的人，必定属于青衡宗。她按捺住心里的波动，不去在意围在周围手持磷火的一众人。她去拾起脚边的木簪，身体刚一动作就被人钳制住了双臂。

　　一个粗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姑娘最好不要再乱动，既然来了就和我们走吧。”

　　白华皱眉反抗道：“等等，我要——”

　　下一刻，手臂上瞬间加重的力道让她痛地发出一声低呼，那个粗噶的声音毫无波动地再次响起，“既然来了，就和我们走吧。”话毕，她眼前被蒙上了一块布，一只大手推在白华身后，她不情愿地被推搡着，走进了浓浓的山障。

　　不远处，燕九织的木屋里，几支红烛焰火，摇灭燃尽。